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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弯弯的风景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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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8.06 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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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溜童话


金秋


妈妈走后,爸爸的情绪时好时坏,情绪不好时常常揍我们,把我对他英勇救人那点好感都快消耗光了。小鸡把园子里的菜啄了,爸爸打我,说我没看住。因为我只顾埋头看书,对身边发生的事恍若不闻。园子边长出了花生苗,他把弟弟给揍了。因为他明明种的是眉豆,是弟弟把他的豆种扒了,种上了自己爱吃的花生。
有时弟弟放学回来时,会看见爸爸站在村口等,等着弟弟放学给他带来邮件。他总是问弟弟有没有我们家的信。他是在盼着妈妈的信,可是妈妈的信来了,他还在盼。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在盼着上告信的回音呢。晚上他又在偷偷写变天账——上告信。我看出规律了,凡是他想着上告的时候,我和弟弟的屁股就要受苦。       
爸爸还订了一份报纸,每天一有空就如饥似渴地研读。是研读,每个字都细细琢磨,反复推敲。他会长久地注视着两报一刊社论,好像要从那坚硬如钢的文字中看到更多的东西。他的这个认真劲儿,真能让那些只在镜头前摆样子的学毛著积极分子们惭愧。一个没有政治生命的人如此关注政治令人奇怪。他没有资格听内部传达的最新指示,得知政治上的新动向,只能看报纸,在字里行间找寻自己命运的走向。他的情绪也随着报上的消息波动着。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更是小老百姓的生命。每次政局变动都关乎百姓的生死存亡。生命所系,他怎能不关心呢?
妈妈在信里告诉爸爸小杨的事,妈妈为她打听了。妈妈有一个学生住在那女孩家附近,知道一些底细。那女孩已经是那一带有名的小“马子”,整天跟些小流氓混在一起,看那身形就像已婚女人,早就没有少女的贞洁了。据说在她诬告小杨男人的时候,就已经被她继父给糟蹋了。妈妈说不要把这些事告诉小杨,就让她满怀希望地生活吧。
妈妈说在城里什么都凭票计划供应,没有户口就没有粮证,就没有工业券副食券及所有生活必需的票券。她吃着用着亲戚们本来就不多的定量,觉得十分不过意。她让爸爸给送点粮票和鸡蛋。
五七战士下乡后还是吃商品粮,妈妈的粮食关系在农村,每月还有三十斤定量。爸爸去公社想给妈妈把定量转成粮票,可是没办成,要大队介绍信,爸爸不敢去开。因为过了两个月,妈妈的病假已经到头了。父亲说过些天去城里,送一些粮食和鸡蛋。从这时起,家里的粮食我们就一点都不舍得吃了,留着送给妈妈。我们几乎天天吃土豆炖云豆,烀嫩苞米,煮倭瓜和地瓜。夏秋之际,饿不着人。
家里的鸡蛋也都攒着给母亲。因为怕鸡把蛋下丢了,每天早晨放鸡时,我都要一个个摸鸡屁股,判断有没有蛋,什么时候能下出来。我的鸡都是有名的,大黄、小黄、小白、小黑。我为它们画了表格,每天它们下的蛋都登记在册。
秋天了,天气凉了,早晨的风越来越冷,路边的草叶上缀满了冰凉的露珠。我把春天穿的长袖衣服都找了出来。一件扣不上扣子了,一件袖子只到胳膊肘。其实妈妈给我们做衣服时都特意做得大一点,以便日后长大一些的时候还能穿。可她没想到我那用来走路练得又粗又长的两只胳膊,长得比她预料的要快得多,肩膀胸肌也很丰满。柳条箱里有一件妈妈压箱底的出嫁衣裳,我偷偷穿着试了,挺合身的。妈妈的嫁衣是夹的,秋天穿上正好,我照着镜子美了半天。
我们村没有电,所有农事都靠人工。生产队的场院里堆满了强劳力从地里掰下来的玉米棒子,像一座座金山。老弱妇孺都要到场院去手工脱粒,可以挣工分的。去场院剥玉米要走很远的路,宋大大每次都让我坐上他的马车,把我捎过去。
我隆重地穿上了母亲的嫁衣,鲜艳的红色。坐上宋大大的马车时,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驾辕的儿马猛然看见红色,吓坏了,疯狂乱跑,大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剧烈颠簸几乎翻倒,我紧紧地把住车帮才没被甩出去。
宋大大一边死命地拉着闸,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叫:“马惊了,马惊了,快闪开!” 村路上的人们都惊慌奔逃。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飞奔,道旁的房屋树木篱笆井台草垛都一掠而过。那马慌不择路横冲直撞地钻进了道边的树林,车轮别在大树上,跑不动了,这才停了下来。
宋大大惊魂未定,满头大汗都不顾上擦就把我骂了:“穿得这么红,浪什么浪?又不是上轿出嫁,着什么急穿红的!你知不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差点出人命啊!”
其实我也吓得三魂荡荡七魄悠悠,我下了车,蹲在地上不动了。
宋大大气哼哼地收拾了大车,安抚了马儿,见我在擦眼泪,他又来哄:“唉呀,你不知道山里的马没见过世面吗?多会儿见过这么红的衣服啊?你回家换件衣服再来坐车吧。”
说的也是,村里学大寨战天斗地的时候,连面红旗都没有,铁姑娘战斗队,青年突击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祖国山河都红烂漫了,我们村的马还害怕红色,真是笑话。这是一只仇视红色的儿马,肯定有政治问题,是一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反动的马。上次学校宣传队来村里演出样板戏,它也闹了一场。跃进的哥哥演杨子荣,唱到“迎来春色换人间”时,站在一边的儿马也仰天长嘶起来,那腔调和杨子荣不差分毫,惹得全场哄堂大笑。跃进的哥哥也绷不住了,笑得把后面的词都忘了。破坏宣传样板戏,这马要是人早当现行反革命抓起来了。
啊,我想起来了,这儿马就在那一次见到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红旗,然后,被老宋大大用鞭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它被打懵了,它听不懂反动是什么意思,向前是一鞭子,向后又是一鞭子,向左向右都挨鞭子。它不知道为什么被打,也不知道怎样才能不被打。有过这么惨痛的经历,它再见到红色,能不发疯吗?
我再也不上宋大大的车了,我宁愿穿着妈妈的嫁衣用手把着自己的脚蹲着慢慢挪。因为我没有别的衣服可换。
那段路太长,干完活回家时,我的手已经把脚背磨出了水泡。
父亲看我穿着妈妈的嫁衣,叹口气说:“你不能穿件别的?”我说我没有。爸爸说:“这衣服你妈就穿过一天。你妈妈就这点儿家底了。”
宋大大和我爸说:“你家丫头真犟,说她两句就记仇了,再也不肯上我的车了。”
爸爸说这孩子也是吓坏了,再也不敢坐马车了。
爸爸就每天早晨把我背到场院,傍晚去接我,中午吃点干粮垫垫。
场院里的女人们见我穿得这么鲜艳,也和我开玩笑,说我把嫁妆穿上了。然后就讨论我将来能不能嫁出去,什么样的人会娶我。有人说,上腰岭有个瘸女人,就嫁了个好人,生儿育女了。另一人说,什么好人啊?生了一身杨梅大疮,走路样子都能看出来。队长老婆说:“别说了,人家孩子还小呢。”就有人问我:“来事儿了吗?”我睁着无知的眼睛问:“来什么事啊?”
下工的时候,一些人的腰就粗了些。队长老婆当着我的面往裤腰上别了几个苞米棒。我不安地问:“这样不好吧,集体的,不能偷吧?”
她不在乎地说:“这不叫偷,叫拿,拿自己的东西不叫偷。队的东西从前就是我们自己家的,合作化以后才归拢到一起。队里的东西也就是大家的东西,拿点用点应该的。听说外国也有个地方叫大家拿嘛。”
“那是个国名,叫加拿大。”
“哦,哦,那也一样,家里拿大伙的呗。”
入秋后我爸爸的情绪明显好转。他下工回来时常带点好东西,腰里总是别着几根高粱杆儿玉米杆儿,那叫“甜杆儿”,和甘蔗一样甜。或是拎着一串蚂蚱,几只青蛙,这些肉类扔进灶坑煨熟了也很解馋。 
 妈妈的嫁衣中看不经穿,美了不几天,胳膊肘那里就破了。我还不会用缝纫机补那个地方,机头怎么也伸不进去,所以破得越来越厉害,很像白毛女在山洞里穿的那一身儿。
妈妈说她九岁就会做鞋,总是说我不像她,手太笨。但我会动脑筋,我用旧衣服改了一副套袖,戴上去把破洞遮住,就又能出去见人了。我把以前妈妈给我织的现在已经小得穿不上的毛衣拆了,织成了一个背心,花样是凤凰尾,套在破衣服外面,也很能遮丑。
好在妈妈及时地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表哥表姐们穿小的衣服,我们不再衣不遮体了。
秋天总是有一种富饶的感觉。生产队把山林划分成片让社员上山搂草,预备一年烧火的柴草。我爸下乡第一年不敢砍树枝,上山只扛着耙子,搂了些树叶和干草回来,一点也不禁烧,很快我家就没有柴火做饭了,只好买农民家的,一捆柴草一角钱,一顿饭省着用也得烧一捆。第二年,有经验了,我爸扛着耙子,拎着砍刀带着我弟进山了。这回才像个樵夫的样子,刨一些枯树根,砍一些树枝扛回来,我家的草垛也不大不小地长高了。
攒够了粮食和鸡蛋,我爸就去城里看我妈妈了。这些粮食够我妈吃几个月,鸡蛋分给亲戚们一些,因为平时他们也吃不到。
李玲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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