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
的
纪
事
9
不必讳言，出来干活就是为了钱。我挣钱就是想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每次拿着厚厚的一摞钱去银行存款，欣赏打在存折上的数字，都是我最快乐的事情。说是厚厚一摞，其中百元大钞没有几张，多是十元、五元、一元。跑一趟车一般就能挣个三元五元的。晚上收工，带回来一口袋零钱，把门窗关紧，四顾无人，我就数钱，数了一遍又一遍，数得心花怒放。惭愧啊，古代君子言不及利，称钱为“阿堵物”，而我见钱就是这副熊样。
一次，我把钱推进了银行的窗口，听着验钞机哗哗响，突然尖叫一声。银行职员抽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你这是一张假钞，按规定没收。”
我愣了：“假钞？怎么知道是假的？你给我指出来看看。”
职员哼了一声说：“给你看？你拿去不给怎么办？”
我说：“你不指出来，我怎么知道是假的？”
他把钱放在玻璃窗里面，就像我给交警看证那样，说某某地方色不对，某某地方线不对等等，说完把钱收回去了。
我没听清也没看清，只是呆呆地站着，觉得事情不该这么结束。如果这么简单，银行说谁假谁就假，没收的假钞会不会流通出去，会不会偷偷塞进我们清白的钱里？
我问：“你们就这样把钱留下了？”
他瞪了我一眼：“你还想怎样？你知不知道花假钞犯法？”
那神情好像假钞是我造的，他没找人抓我就不错了。
我说：“你得当着我的面把钱烧掉，放在你那里我不放心！”
他拿出个大印“啪”地一盖，“注销了。”
有了这个教训，我见了大钞就害怕。有时拉到地方，客人拿出大钞来，我就请他把口袋里的零钱凑一凑，差不多也就不计较了。有时宁肯白跑，也不要那大钞。后来买了个小型验钞器随身带着，也学会了识别假钞，既然国家管不了，公安管不了，银行只管没收，那咱老百姓只好多长心眼了。
可是老虎也得打盹啊，我又收了一张假钞。心想这回可不能送银行了，留下来做个教材，就放在钱包里。可每次打开钱包就看见它，就难受就自责，还不如让银行没收，眼不见心不烦。一个朋友出主意说，晚上到夜市买点什么就花出去了。我说不敢，像我这种人，不能做坏事，因为特征鲜明，一查就得落网。其实我的良心也不许我这么做。但是和这一层次的朋友说话，就别装高尚了，怕人家反胃。他说他能花就拿了去。
许多天后，那朋友又拿着假钞回来了。他说他试过几次，下不了手。他说一般行骗的人都找老年人，他也想这么做。他曾在一个老太太摊前驻足，看着她几斤几两地卖菜，天都黑了，她还不能回家，因为那些菜不卖完，第二天就烂了卖不出去了。也许她好几天都挣不出一张大钞。他想还是找那些挣钱容易的人吧。他看中了一个鱼贩子，那是个年轻人，吆吆喝喝地买卖很兴隆，腰包鼓鼓的。不幸的是他注意到了他的脸，黝黑黝黑的，那是长时间风吹日晒的结果；他的眼睛红红的，显然睡眠不足。渔市一般在凌晨开始批发海鲜，鱼贩们都要在天亮前把货办回来。他还是下不了手。他说，如果他干成了。他将永远也不敢再到那个地方，再见那个人，而且心里也会很不安。
我和他一起把那张假钞撕得碎碎的，撒在了风里。
我再没收过假钞。因为已有了职业习惯，见了大钞，立即两眼瞪圆，把钞票举得高高地，对着光亮，细细察看。有时和客人边走边谈，十分投缘，快要称兄道弟了，可一见他拿出大钞，我马上面色凝重，如临大敌，把那张纸反复研究好一会儿。那客人十分紧张尴尬，我也非常抱歉，和谐气氛一扫而空。
最最尴尬的是在家庭中，亲戚之间，有时习惯性地我也做了这种动作。
有了假钞，许多礼貌和体面都顾不上了。在中国的市场里，对着阳光照钞票的情景屡见不鲜，大家都习惯了。听说五元、十元、二十元，甚至硬币都有假的了。我还没学会识别呢。
唉，做中国人很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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