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金坤
沙家浜，我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来了，但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1965年夏初中毕业离校时，我送家在横泾的同学回家。我俩背负铺盖头顶烈日徒步土路，傍晚时分才到同学的家。虽说农民翻身已经十多年，但乡村农民的生活还是比较清苦。临河而建的村落，房舍低矮简陋。晚饭吃的是面汆条。横泾就是后来的沙家浜，还曾改名为芦荡。想当年，京剧《沙家浜》风靡全国。彼时，我在黑龙江当兵，老乡问我哪里人，我回应是“江苏人”“苏州人”“常熟人”，他们都茫然，但只要回一句“沙家浜”，立马点头称赞。今天我再次来到沙家浜，正是“芦花放，稻谷香”的时节，芦花丛丛，湖水泱泱，只是细雨蒙蒙，没看到“朝霞映在阳澄湖上”的美景。
走进沙家浜，就走进了常熟那一段难忘的屈辱史。从1937年11月13日到1945年10月4日，日军在侵占常熟期间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中多有介绍，但不够详尽。感谢常熟市前档案馆馆长沈秋农先生，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之际，他出版的《日军常熟暴行录》，全面揭露了日军在常熟的累累暴行：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惨遭杀戮，其中日军入城时一次就屠杀了300多人，此后集体屠杀30多人的惨案就有多起；数以千计的妇女惨遭奸杀，幸存者多被胁迫为慰安妇。最难能可贵的是，作者克服重重困难淘到了当年的日军战地记者在常熟拍下的多张炫耀其武功的照片。这些照片是日寇在常熟所犯罪行无可抵赖的铁证。不忘国耻，乃是每一个中国人应有的民族情感，任何所谓不要纠缠历史旧账之类的怪调，不是无知就是别有用心。宽恕可以，但须以侵略者的认罪和忏悔为前提！
走进沙家浜，就走进了常熟那一段艰难的抗战史。奉党中央指示，新四军在江南建立“江南抗日义勇军”，开展敌后抗日游击战，打击日伪嚣张气焰，极大地振奋了国民的抗日信心。但开展这一游击战是何等艰难，没有峻岭可依，没有密林可藏，不但要同装备精良的日军和为虎作伥的伪军作战，还要提防“忠义救国军”的背后捅刀。“智斗”，京剧《沙家浜》中最出彩的一折，正是日寇、汪伪、老蒋、中共四股力量，在常熟地区反复较量的写照。胡传魁的“忠义救国军”本为抗日而组建，也曾与日军干过几仗，“被鬼子打得东躲西藏，多亏得阿庆嫂，水缸里面把身藏”，也算得上一条汉子。可是，在老蒋“攘外必先安内”的总方针下，“忠义救国军”视新四军为异己，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到底是姓蒋还是姓汪？”事实作了最好的回答。抗战期间包括“忠义救国军”在内的50多万国军、58位高级将领，以所谓的“曲线救国”投降了日军。
“江抗”的发展证明了党中央决策的正确性，毛泽东关于在江南太湖地带组织游击战争，并建立持久的根据地的设想是能够实现的。抗日的烽火不仅能够燃烧在太行山上，也能够燃烧在阳澄湖上。
走进沙家浜，就走进了常熟那一段军民鱼水情深的关系史。京剧《沙家浜》主要叙述的不是激烈的战斗场面，而是沙家浜人民掩护、保护、爱护新四军伤病员的故事，反映的是“芦荡火种，鱼水情深”的军民关系。一座雕塑，郭建光、阿庆嫂、新四军战士、划桨的老农、撑篙的青年，寓意明白而又深刻。毛泽东早就指出，战争最深厚的伟力存在于民众之中。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这是新四军在江南日伪统治最严酷的水乡地区，非但能站住脚跟坚持抗战，而且还能建立共产党领导的民主政权的法宝。正是有了人民赤胆忠心的支持，才能在日伪军一次次“清乡”和顽固派一次次背后捅刀的残酷环境下立于不败之地。为了掩护新四军，沙家浜的老百姓甘愿献出自己的身家性命。纪念馆墙上那张《沙家浜镇抗日英烈》名录，除了新四军战士外，就是当地船工李阿恵等普通农民。扩而言之，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最终赢得胜利，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就是党与人民的血肉关系、军队和百姓的鱼水情深。在和平建设时期，依然要不忘初心坚持一切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党庆百年精辟总结：“江山就是人民，人民就是江山。”
走进沙家浜，就走进了常熟几千年砥砺前行的农耕史。常熟，梁大同六年（540）始名常熟。境内江、河、湖、荡、山俱全；（水）田、（山）地、（湖）滩各类农田皆有；稻、麦、棉、桑、蚕、鱼都产。“沿江二十四浦通潮汐，低乡农田皆筑圩”“旱资湖汐以灌田，涝则分诸浦以入海，而民力有余，故谓之'常熟’”。明清时期全县9275顷田地山荡每年向官府上缴的钱粮达白银69756两、大米15万零176石。家庭手工业蜚声海内外，单是常熟土布就远销奉天（沈阳）、广州。不幸的是，进入近代，外国资本主义入侵，江南农村当然包括常熟在内首当其冲日益衰落，民国时期更是贫穷不堪。民国二十二年夏南京国民政府派出的农村调查队，在常熟农村看到的是“河流两岸都是稻田，农夫农妇一群群，脚不停留地抽水，男人都裸体仅以裤围下部，女人则不穿上衣，以花布束乳房”“常熟佃农受地主剥削的情形，闻之鼻酸”“今年到农忙的时候县政府的监牢里还关了百多无力还租的农民”。费孝通先生在吴江调查时也看到同样的情况：“县监狱中不断挤满了欠租者”。日、伪统治时期，常熟所遭到的摧残，连日本满铁上海事务所——一个为日本军事侵略服务的经济调查机构，在《江苏省常熟县农村实态调查报告书》中也不得不承认：常熟通过县城上市之稻米由事变前的50万石降至30万石。土布则在洋布的夹击下，完全失去销路。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虽然推翻了清王朝的专制统治，但没有推翻封建的土地所有制，“耕者有其田”的理想并未为继承者实施，甚至“二五减租”政策也不了了之。地主和农民间的矛盾日益加深，抗租风潮风起云涌，“人间天堂”黯然失色。说出来不信，民国时期江南，当然包括最江南的苏州，群体性的农民抗租事件竟高居全国之首。这就为共产党所播下的“芦荡火种”准备了“土壤”。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耕文化在新中国成立之后破茧蜕变，尤其在最近的四十多年里华丽转身。今日的沙家浜早已不是当年的横泾、芦荡，邻近的蒋巷村更是万众瞩目。强富美高新江苏，乡村振兴不缺位。
《沙家浜》是一出看不厌的戏，沙家浜是一本读不完的书。但愿我再次来沙家浜时，能看到“朝霞映在阳澄湖上”的美景，但愿沙家浜的明天更美好。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