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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弦弓村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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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5.19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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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日报》2022年05月13日 A12版

  □王友良

  在苏州,开弦弓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村,由北村、南村、荷花湾三个村落组成。小清河穿村而过,从高空俯瞰,南村河道像张弓,北村河道像支箭,因之得名“开弦弓”。说其普通,千百年来,这里既没有秀丽的自然风光,也没有独特的人文建筑,更没有出过家喻户晓的帝王将相、文人骚客,它如同中国绝大多数的村庄一样。

  然而,它又是一个不平凡的乡村,社会学家费孝通1936年在此写出了举世闻名的《江村经济》。也许,费孝通知道,开弦弓村与江南众多的乡村并无二致,后来就以“江村”作为开弦弓村的代名词,但却为世界观察中国乡村打开了一扇窗,开弦弓村自此成了中国社会学研究的一个标识,成了中国农村发展的首选标本,也成了一本读不完的书。

  不止一次随领导探访调研开弦弓村。每次走在灰瓦白墙的深深弄堂,嗅着江南的花香竹味,踩在洁净的石板路上,听着弹词开篇的缭绕音律,跨过迎面而至的石桥,注视穿村而过蜿蜒的河水,总会产生无限的遐想。

  1935年入秋时节,费孝通偕同新婚妻子王同惠去广西大姚山实地调查,不幸误踏虎阱,身受重伤,王同惠因离开呼救溺水身亡。此时,费孝通姐姐费达生正在苏州太湖边的开弦弓村搞缫丝产业改革,看弟弟新鳏郁闷,于是邀请他来乡下养伤,“一则恢复一下情绪,一则休养一下身体”。次年仲夏,费孝通来到了开弦弓村。

  费孝通是坐船来的。是广袤的八百里太湖美轮美奂、万顷波浪水天泽国,水花沾衣牵动了他江南情思?还是十多年与姐姐费达生的通信,酝酿了对开弦弓村的热爱?费孝通一踏上开弦弓,就深切感受到了“极有趣的事实”。当天下午,他以迫不及待的心情,“偕同一个本村的向导巡视全村”。就这样,在此后的近两个月里,他进村开展调查,既了解开弦弓的社区格局、人文和自然环境,又实地查看,见到人就问长问短,一步一步深入到农民生产生活各个方面,甚至随航船从开弦弓到震泽镇往返全程观察,直接地调查,对村民的社会组织、生产方式、生活起居、民风习俗、民间信仰、婆媳关系和其他人际关系等各个方面都获得了丰富的资料。

  虽然已经过去了80多年,走访开弦弓,依然可以感受到当年费孝通在开弦弓村开展调查的气息,听到人们如数家珍的回忆,其情其景仿佛犹在眼前。“村里人当时不认识费孝通,但都熟悉他的姐姐费达生。听说他是费达生的弟弟,大家都对他很亲热。他虽然是城里来的有学问的先生,但是人却比较随和,大家比较愿意和他聊天。”这是人们对费孝通的印象。

  踏着刻有“费孝通足迹”的石板路,路旁的樟树茂盛,枝条肆意散开,好像一把伞守卫着村庄。路边寂静古老,百年老屋木门斑驳,透露出岁月的痕迹。一座由上世纪六十年代剧场改成的茶馆,人影交错,光影斑驳,坐着喝杯茶,听戏,悠然自得。

  爱心是生活的常态,费孝通当年一定是感受到开弦弓的温暖与热情,在淳朴的乡风里洋溢着一种向上能量。我一次次翻阅《江村经济》,这种淳朴乡风在费孝通笔触里不时显现,比如航船主和农民之间充满友谊与信任。开弦弓村生丝产品出厂后,沿水路运送到各地。航船的基本功能就是为村民到镇上采购物品,代购是不收钱的,凭的是交情,由镇上的货物卖家打开农村的销路。航船主帮农民将农产品和生丝卖给收购商,航船主沟通了村民和镇上的收购商,长期的服务积攒的是信用度,农民还委托航船主去米行借米,航船主代表农民保证新米上市后归还,约定利率,待新米上市,再在供应的米中扣除利息。

  仓央嘉措有一句话“由爱故生忧”,正因为费孝通对这种自然生活充满赞赏的爱,才带来对这块土地上农民生活的深层次的担忧。在调查中,费孝通发现,一家粮食收入68.4元,缫丝收入250元,生活基本开销为200元。而随着世界生丝价格变化,缫丝收入仅为45元,人们逐渐无法承担原有的生活开销,已经不断出现借贷度日,市场的紧迫让农民出路堪忧。

  开弦弓当时面临的问题,正是中国特定历史时期乡村社会重组时碰到的问题。为农民寻求出路的“种子”,也许在这一刻就从费孝通心里诞生了。

  20世纪30年代到21世纪初,费孝通26次到访开弦弓村, 最后一次去时,已经是92岁高龄。如果说费孝通对开弦弓村的关注,源于爱,进而推广到探寻中国农民出路,那么在费孝通一次又一次的考察中,我能强烈感受到他的情怀,这种情怀在不同时代,也出现不同的取向,然而“富民”始终是一根红线。

  从《江村经济》到后来的《乡土中国》,费孝通从关注农民“真正的问题是人民的饥饿”“问题出在副业上”,进而寻找“农民会怎样富起来”的路径。有幸接待费孝通24次的“农民教授”姚富坤,他就真切感受到费孝通社会调查视野的变化,他谈到费孝通从江村经济调查,然后放宽到城镇发展,提出“小城镇大问题”,到后来提出加强古镇保护、开发古镇旅游,构想长江三角洲的开发和外贸格局,等等,姚富坤的语气里满满都是敬佩。

  我一边行走,一边沉思。距离《江村经济》的写成,80多年里,开弦弓村也在不断变化,现代化的生活已经进入了这个小村庄,虽然依旧是太湖边一座朴实的小村,村民们依旧过着平静的生活,然而在时间的流逝中,费孝通留给开弦弓村的很多东西,都在发芽开花。

  富民希望在开花。“2020年我们人均可支配收入达41280元,已经远高于小康水准。”谈起开弦弓村的变化,姚富坤最有发言权,“在1978年,村里的人均住房面积不足5平方米,现在已经达到80平方米。”

  文化自觉的理念在开花。在村里行走,美丽庭院与文明乡风相辉映,建设乡村新风貌的活动正如火如荼,一草一木都让人感受到浓重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在村文化礼堂里,最令人惊异的是居然设有乡贤议事厅。陪同的人介绍,这是由本土乡贤参与村务管理、用传统乡贤文化完善农村社会治理体系的一个探索,说是“本土乡贤”,其实许多是外来的知名人士,他们循着开弦弓村的文化气息而来,踏着费孝通的足迹而来,继而爱上了这块热土,成了“新乡贤”。

  而正是这些“新乡贤”,使得费孝通的研究精神在默默传承。在村里,时不时可以碰到一些高校、研究所的教授与学者。有同济大学建筑设计专业博士,他们被聘请过来做乡村乡貌的改善,承担房屋设计、建筑改造设计。也有教授带学生来感受费孝通情怀的……最有代表性的是复旦大学的刘豪兴教授,近40年来,他每年都来开弦弓村。谈到费孝通,他认为,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学者像费孝通这样,能把本乡本土作为社区研究的“实验室”,追踪调查达半个多世纪;恐怕也很难有谁像他这样,对一个区域作如此大跨度的深入考察。说到费孝通对开弦弓的愿望,刘豪兴表示,如今的开弦弓村就是一副蓄势待发的弓箭,在时代的风浪里鼓荡。我想,正是他们,传承着费孝通的研究精神,用特有的视角继续关注着开弦弓,勾画着开弦弓的发展前景,探寻着新时代农民的发展之路。

  费孝通的研究方法也在被嫁接。江村调查,展示了中国社会学在农村社会研究中的高度原创力。费孝通深入生活,体验生活,从生活中的一言一行出发,以微观世界来洞察宏观世界,这种社会调查,启迪着苏州市委的对村巡察。他们嫁接了江村调查理念,像费孝通一样,对村级的“微型社会”,进行观照、调查与访谈,走村入户,建立调查者和被调查者的合作关系,体现出较强的主观理解与洞察,在比较、归纳中,“发现问题、形成震慑;推动改革、促进发展”,最终实现富民惠民,推动基层社会治理与发展。

  路边香樟墨绿生凉,扑面的气息撩人生香。前方,刻有“费孝通足迹”的石板路依然清晰,在注目中缓缓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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