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报》2022年09月01日 A12版
□陈 益
昆曲创始人梁辰鱼，当年与魏良辅一起改良昆山腔，使之一跃而成诸腔之首。他写成的《浣纱记》，则是第一部以改良后的昆山腔演唱的传奇。由于在曲坛负有盛名，“艳歌清引，传播戚里间。白金文绮，异香名马，奇技淫巧之赠，络绎于道。歌儿舞女，不见伯龙，自以为不祥也”，但梁辰鱼与弹词源头的关系，了解的人就不多了。
近代学者叶德均先生在《宋元明讲唱文学》一书中说，弹词自明代流行以后，至清代更为盛行，弹词成为南方讲唱文学的总称。据叶德均考证，现存最早的明代弹词是正德、嘉靖年间杨慎所作的《二十一史弹词》。除此之外，确实可信的还有两部：一是嘉靖年间梁辰鱼的《江东廿一史弹词》一卷，特别标出“江东”二字，以区别杨慎的《廿一史弹词》；二是明末清初人陈忱的《续廿一史弹词》。
弹词的文字，包括说白和唱词两部分，前者为散体，后者以七言韵文为主，穿插有三言句，这种格式在先秦荀子的《成相篇》中就可以看到。语言上则有“国音”（官话）和“土音”（方言）之分。因为用官话演唱，所以在南方和北方都能够流传。方言的弹词，一般是用吴语，也有别地方言，比如广东的木鱼书就掺杂广东方言。弹词的篇幅往往很长，内容通常用第三人称叙述，文字大多很浅近，在某种意义上，弹词可以说是一种韵文体的长篇小说。
原苏州市文联主席周良先生，是国内屈指可数的评弹研究专家。他编著的《苏州评弹旧闻钞》（江苏人民出版社1983年），辑录了大量珍贵资料，其中有“陶真旧闻钞”专章，引用了谭正璧《中国文学进化史》（光明书局1931年）中的论述：“宋代淘真的体裁若何，今亦无书可见。惟有'太祖太宗真宗师，四帝仁宗有道君’两语。后人遂依据此两语，断知淘真系七字为句，和后代的弹词相类。唱的人大抵为男女盲者，手弹琵琶，或敲鼓，口唱古今小说、平话中故事。”赵景深先生代注：“这是北宋初年的四个帝王，可见陶真是从宋代开始的。嘉定发现的明成化年间的'说唱词话’中有一本《张文贵传》，已有此两句。”
从上述这些资料我们不难看出，陶真的定义十分清楚，它是随着南宋迁都临安，从汴京带往江浙一带的讲唱技艺和文学，也许可称作弹词的前身。真正有弹词的概念，当在南宋以后。明嘉靖年间，田汝成《西湖游览志余》中记述杭州八月观潮，其间提及弹词：“其时，优人百戏，击球、关扑、鱼鼓、弹词，声音鼎沸。”沈德潜《万历野获编》则记述明万历时，北京朱国臣“蓄二瞽妹，教以弹词，博金钱”。梁辰鱼《江东二十一史弹词》的诞生和流行，也正是在嘉靖、万历年间。
《江东二十一史弹词》被认为是梁辰鱼的散曲集。可惜早已散失，今天已无以研读。读清代瀛若氏《三风十愆记》，发现有这样一段记载：“草头娘居县署后小巷，体微丰，姿容秀媚，喜吹箫鼓琴，工博戏，能诵诗，更熟二十一史；精弹词，工于调五味，不减易牙。”常熟城里有一个叫“草头娘”的女子，先后嫁了几个男人，丈夫都死了。因为她初嫁丈夫姓叶，叶（葉）字有草头，市井间便称她为“草头娘”。她是丐户（惰民），很可能是内廷教坊或宫外乐户的后代，所以熟悉二十一史、精于弹词，还是一位烹饪高手，丝毫不比易牙逊色。像她这样的人，很可能演唱过《江东二十一史弹词》。
《三风十愆记》说：“草头娘……中年遂弃伴媵业，不复事事，辟一轩，洒扫精洁，幽行数竿，盆花数种；几榻器皿，布置清雅；亲治酒肴，招所欢宴乐其中。凡寻常肴品，一经其手，调和辄可人口，如尝异味。人益争慕之。”看来，这个会唱弹词的“草头娘”很有些生活情趣，人们都愿意去她那里欢宴。
众所周知，昆山腔在阳澄湖畔起源时，原本只是嘌唱，即不被弦索——不用伴奏的清唱。后来，魏良辅为娄东戍卒张野塘的歌声所打动，不仅与他定交，甚至主动将女儿嫁给他，以婚姻为纽带，建立了稳固的改良昆山腔的阵营。张野塘研习南曲时，“更定弦索音节，使与南音相近”，三弦的形制也随之变得“身稍细而其鼓圆”。
三弦，因音色明亮而清脆，多用于评弹的伴奏和江南丝竹、十番锣鼓等器乐合奏。在张野塘将它改制并引入弦索伴奏后，昆山腔成为伴奏乐器最多、表现力最丰富的一种声腔。在他之后，三弦仍有传承。据《琐闻录》记载，当时有一个名叫杨六的乐师，创造了一种新乐器——提琴，“仅两弦，取生丝张小弓贯两弦中，相轧为声，与三弦相高下。提琴既出，而三弦之声亦柔曼婉畅，为江南名乐矣”。
梁辰鱼的《浣纱记》在粉墨登场时，加入了三弦的乐队伴奏，也完全可以用作《江东二十一史弹词》的伴奏。
清代戏曲作家蒋士铨在他所写的《京师乐府词》中，有一首描绘了当时用三弦伴奏的情景：“三弦难抑平湖调，先唱滩头与提要。高谈慷慨气粗豪，细语缠绵发忠孝……”平湖调，也作“平胡调”，可以理解为平唱的胡曲，而不是原本高亢的北曲。平胡调即南词。起源于苏州的评弹，也有“南词”的别称。包含了大量昆曲成分的苏滩，曾被称为“对白南词”。随着时代变迁，到了清代中叶，三弦与琵琶终于成为评弹主奏乐器。书场里，男女双档端坐台上，手弹三弦，怀抱琵琶，叮叮咚咚间演绎各种角色，格外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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