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晓平
苏州老照片收藏家谭金土先生曾用无数张照片定格历史，他的人生却被一张遗像定格在了6月5日上午10点。消息传出，无数熟悉他或听说过他的人都为之痛心，为之惋惜。
在这个读图时代，资源稀缺的老照片价格不菲。但谭金土以“视金如土”诠释他的名字，20多年来不惜代价收购相片。粗略估计，他先后为“淘片”投入约200万元，让他拥有了5万张馆藏。淘片之余，谭先生还深挖这些照片的背后故事，让一张张扁平的照片立起来、活起来。
2008年，谭金土在山塘街古戏台旁的琴川书店二楼开出了老照片收藏馆。在他的苦心打理下，收藏馆很快成为山塘街的一道靓丽风景、一张厚重的文化名片。无论是在琴川书店二楼还是搬迁到安泰救火会旧址时，都访客如云，为政府部门、历史文化研究机构、新闻媒体、书籍等提供的照片也已难以计数。
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结识谭金土先生的了，能查到的和他交往的第一个记录是2007年11月21日，英国摄影史专家泰勒·布耐特（Terry Bennett）带着一批100多年前的老照片，不远万里来到苏州虎丘，在谭先生的帮助下“读片”，正从事新闻工作的我和摄影记者为此赶到现场进行采访，并刊发了报道。
几天后，谭先生转告了一个颠覆性的信息：对东亚摄影史有深入研究的布耐特透露，苏州首家照相馆应该创立于1859年，创办者是美国摄影师福瑞曼（Orrin Erastus Freeman），维持时间在三个月左右。而此前的权威说法是：苏州首家照相馆“瑞昌”创立于清光绪八年（1882），创办人为安徽人吴瑞生。1859年这个时间把苏州摄影史足足向前推进了23年，在照相技术发明还没多久的当时，这算得上是一段漫长岁月了。
信息激动人心，但还需要实物佐证。为此，我和谭先生进行了讨论，决定撰写新的稿件，请家里有福瑞曼1859年在苏所摄照片的人，将相关照片“晒”出来。稿件见报后，热心读者纷纷提供线索，虽然最终没有找到想找的片子，但还是发现了一些有价值的清末、民国时期的照片。
从那以后，谭金土就时常无偿提供照片和新闻素材给我。前者印象较深的如提供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考察过的苏州城东干将墩老照片。后者印象较深的是讲述著名作家莫言与苏州的关系。那是2012年10月11日晚间，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公布，莫言成为首个获此大奖的中国人。喜讯传来，我连夜采访，撰写“落地稿”，谭金土是我的主要采访对象之一。谭先生介绍了他和莫言的认识经过，以及莫言为他的散文集写序、为他的老照片收藏馆题字等情况，还讲述了莫言作品中的苏州元素，讲到了莫言对苏州的喜爱。他还连夜找出莫言给他的亲笔信，在约定的地点交我翻拍、配文。第二天稿子见报后，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许多读者说，真没想到莫言跟苏州还有这样的渊源。我知道，这个稿子的成功，凝结着谭先生的很大一份功劳啊！
我还有幸和谭金土一起被苏州市政协聘为特邀文史研究员。我们虽然都很忙，见面次数不多，但我们心心相通，经常通过微信、微信群传递图文信息、讨论历史文化。每次去山塘街，我也总要到老照片收藏馆转一转，现场展出的琳琅满目的照片，提醒我要像谭金土那样，以坚持不懈、起早摸黑、深入访求、求真务实的精神，创造聚沙成塔、集腋成裘的奇迹。
今年劳动节时，得知谭先生病重，我翻出了一篇曾经写过的报道，配以图片，转发在个人微信公众号“吴中悠悠看”上，带大家品读莫言的“下流情怀”和莫言眼中的谭金土的“上等趣味”——老照片收藏。发稿前，我把临时链接传给了谭先生，并和他通了电话，发现他讲话声音很虚弱，于是没聊几句我就挂断了电话。不一会，谭先生通过微信作了回复：
“您把这份稿子保存得如此完整，并在十多年后重提，让我特别感动。随着文学诺奖和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广泛而又深入的讨论，可以说中国人对文化和文学的认识得到了一次大普及大提高，您信息抓得准、采访得及时，今日重提更有意义。
……我已作第七次化疗，一般还会安排第八次化疗，第八次化疗后期望有好的结果……”
微信上，他讲述了自己的病况。原来，他2021年6月12日因胆囊息肉做了微创切除手术，切片病理化验为胆囊恶性肿瘤，于8月9日在上海切除了原胆囊周边腺体、结缔组织、胆床周边少量肝脏，当时说手术很成功。但他继续执着于研究、创作，去年8月胆囊癌复发，再度入院治疗。
我劝谭先生多多保重身体，还在微信上说，等他出院后，介绍一位中医给他，帮他调理身体，他却没有回复，我想去医院看他的事也因此耽搁了下来。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心底一直默默祝福他早日康复，不料6月5日却听到了他的噩耗。
谭金土不讲究吃、不讲究穿，孜孜不倦投身老照片事业。一张张照片，照见了他的初心与情怀。生命最后，他依然牵挂着那些相片。他的去世，是苏州文史界尤其是老照片收藏、研究领域的一大损失。我想，谭金土为社会保存了历史，历史也一定会将他永久保存。愿在政府部门和社会各界的关心支持下，谭金土的老照片收藏馆继续有效运行，被收藏的老照片得到妥善保护利用，老照片背后的故事得到更多挖掘整理，愿谭先生未竟的事业薪火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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