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褂
长久以来，中国动画界一直将万氏兄弟的《大闹画室》或《舒振东华文打字机》树立为中国第一部动画片。但自上个世纪90年代初开始，不断有学者对这一结论产生了质疑。目前，中国动画史研究的一线学者已经基本达成了共识：杨左匋于1923年创作的动画广告片《暂停》是有据可查的中国第一部动画片，中国动画元年应为1923年。
由于在国内的创作时间较短、留存资料有限，杨左匋的动画创作主要集中于赴美后的迪士尼时期，因此，他的名字一直被隐没于中国动画史的主流文本叙事中。然而，以杨左匋为代表的第一批拓荒者依然需要得到我们充分的重视和研究，他们的名字和事迹不该被遗忘。
杨左匋，原名杨锡冶，字左匋，亦作左陶、佐陶或左騊。1897年3月7日，杨左匋出生于吴江县同里镇上的一个开明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清末教育家杨敦颐，曾办女学、倡新学，是较早从清朝官僚体制中走出来的资产阶级开明知识分子之一。在家庭环境的耳濡目染下，杨左匋很小就表现出了深厚的国学功底，同时又思想新潮、眼界开阔。
1910年，年仅13岁的杨左匋在就读于龙门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期间，于《儿童漫画报》上首次发表了自己的作品漫画。自此，他开始在上海各家报纸画刊上频繁发表漫画及插画作品，并很快成为当时最为活跃的商业美术画家之一。1912年至1915年间，杨左匋是《大共和星期画报》和《大共和画报》的主要撰稿人，作品主要为风景写生画和新闻纪事画，与同时期的其他撰稿人刘海粟、陈抱一等一同构成了当时上海西画运动的先锋画家。此外，他还为《朔望》《游戏杂志》《礼拜六》等通俗杂志绘制仕女封面画，与丁悚、沈伯尘、但杜宇等名家交往密切。1918年，杨左匋成为《世界画报》主要撰稿人之一，由此结识了刚出道的张光宇。
除了从事商业美术创作之外，杨左匋也是最早的现代美术教育实践者以及美术展览活动的推动者之一。1916年至1918年，他先后任教于图画美术学院（今上海美专）与中华美术专门学校。随后，杨左匋回苏州在东吴大学任助教，其间与颜文樑等人共同发起了中国首个全国性的美术作品展“苏州美术画赛会”。
1919年，杨左匋被英美烟公司聘为广告部图画设计，主要工作包括为公司影戏部拍摄的上海本地实事新闻片绘制片头、设计美术字体等。英美烟公司影戏部增设滑稽影片画部（即动画部）后，杨左匋担任主事，开始了中国本土最早的动画短片创作探索。1923年5月10日，他创作的动画短片《暂停》于上海卡尔登影戏院上映，这也是有史可考的第一部由中国人自己创作的动画作品。
根据《申报》报道，《暂停》这部“速写滑稽画先绘——吴佩孚，次绘——张作霖，寥寥数笔，形容毕肖。初因长城横贯于中，互相仇视，继由吸香烟遂相和好”。从该段描述来看，该片虽只是烟草广告，但主题与他当时在《时报图画周刊》上发表的众多漫画是一脉相承的——即通过批判军阀混战、反映民生凋敝的社会现状来抒发朴素的爱国情感。从报道描述来看，《暂停》一片极有可能是受现场绘画表演形式“粉笔画谈”或“电光速写”的影响，采取了与早期欧美动画先驱温瑟·麦凯等人类似的表现方式。
《暂停》之后，杨左匋于1924年1月在英美烟公司创作了第二部动画短片，名为《过年》。《申报》对该片的摄制流程进行了介绍：“每出以千尺计，至少需绘图万余幅，方能互相联络，演成各种动作，故一片之成，动辄费数月之久，始克摄毕……”这段描述再次证实了杨左匋所绘制的“滑稽画片”即是“动画片”。20年代初的美国动画产业正处于飞速发展时期，《菲力猫》系列、弗莱舍的《跳出墨水瓶》系列等经典动画作品开始登陆上海。在缺乏详细资料的情况下，杨左匋实现了中国动画从零到一、从无到有的突破。
在国内留下仅仅两部作品之后，1924年8月，杨左匋离开中国前往美国求学。抵美不久后，他加入了美国著名动画公司布雷制片公司旗下的布雷科子公司。1928年到1931年间，杨左匋曾先后在弗莱舍工作室、特里通工作室以及音声制片公司工作。在工作之余，他还参加了纽约艺术学生联盟的夜校课程，在校期间创作出自己在美的第一部独立动画短片《门德尔松的春之歌》。这部影片以惊人的想象力、细腻的特效动画以及出色的音画结合打动了华特·迪士尼。
1933年1月16日，杨左匋在迪士尼本人的邀请下正式加入迪士尼工作室，次年工作室成立特效动画部门时，他因为出色的技术能力成为第一任主管。早期的动画行业并没有明确的角色动画和特效动画的岗位划分，动画公司更注重角色动画，而将特效动画交由经验不足的新手负责，因此往往比较简陋、粗糙。而杨左匋与其领导的部门成员成为最早一批专门从事特效动画的动画创作者，极大地推动了特效动画的发展。
在迪士尼，杨左匋以Cy Young为名陆续参与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木偶奇遇记》《幻想曲》《小飞象》《小鹿斑比》等著名作品，其间最为人称道的代表作之一是《幻想曲》中“胡桃夹子组曲—芦笛之舞”一段。被誉为迪士尼“九老”的弗兰克·托马斯、奥利·约翰斯顿在他们《生命的幻象》一书中写道：“没有人能忘记《幻想曲》中那位洁白可爱的花之芭蕾舞者。她优雅地打着转儿，轻轻地落到水面上，然后又重获新生，从内向外翻着立了起来，最后旋转着与她五颜六色的伙伴们一起跳起了舞。这就是杨左匋的巅峰之作。很少有人能像他这样把一朵花落入池塘的过程创造出如此的诗意和感性。”
令人遗憾的是，杨左匋的动画创作生涯在迈入高峰后戛然而止。1941年5月28日，即迪士尼大罢工的前一天，他由于参加工会活动而被工作室辞退。二战太平洋战场爆发后，杨左匋加入美军空军信号部队，为坦克、飞机、枪械设计迷彩，为女兵画像。战争结束后，他继续作为文员与自由画师为空军服务，其间持续创作以中国传统故事为主题的故事版。晚年的杨左匋期望会有好莱坞制片人看中他的故事版，将其搬上银幕，但他的这个愿望一直没能够实现。1964年1月16日，杨左匋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享年67岁。
放到世界动画史坐标之中，作为最早的专职特效动画师之一，杨左匋带领迪士尼特效动画部门极大地改变了动画艺术的面貌，推动了特效动画艺术的快速发展，他精益求精、耐心细致的风格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特效动画工作者。而放到中国动画史坐标之中，虽然杨左匋在国内仅仅留下了两部作品，但是在后来的中国动画发展历程中依然留下了众多印迹。与杨左匋交好的张光宇与后来的万籁鸣、万古蟾兄弟交往密切，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大闹天宫》一片的美术设计；颜文樑在创办苏州美专之后时常在课堂上提起好友杨左匋的事迹，同为同里人的钱家骏也是由此激发了投身动画界的念头。
除了这些直接的影响之外，杨左匋在迪士尼期间参与创作的无数动画作品都成为动画界的“教科书”。而在它们传回到中国时，自然也会润物细无声地滋养后来的中国动画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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