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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墅湖初考
《姑苏晚报》2023年11月17日 B06版

【说吴】

  柯继承

  壹 独墅湖的形成

  独墅湖是怎么形成的?答曰:半是人力半天然。

  苏州所在的太湖平原是个冲积平原,据地理专家考证,这里曾经历四次相对的暖湿期,暖湿期间,这里的平均温度比现在高1.5℃-2℃,降雨量大,河流泛滥频繁,加上原住民围垦扩田,导致河水宣泄不畅,洼地积水成湖。专家们指出,第三次相对暖湿期,即距今约2000年-2500年,是今天太湖的最后形成期。第四次相对暖湿期在唐宋时期,即距今约750年-1400年,不仅因气候变化导致水灾频繁,许多洼地积水成湖,还因为唐宋时期是江南特别是苏州地区经济发展、人口大量增加的时期,人与地与水之间的矛盾日益严重,大量围垦湿地,更导致泄水不畅,太湖水体扩张,苏州东部地区的湖泊数量增加,水面变大,这就是人们所说的“陆沉”现象,多会出现在这时期的文献记载和传说之中的缘故。苏州城东的澄(陈)湖和黄(皇)天荡、阳澄(城)湖等都形成于这个时期。

  南宋《平江图》中,古城东面,一南一北,镌刻的水面就是湖天荡、杨城湖。湖天荡即黄天荡,杨城湖即阳澄湖。但在黄天荡、阳澄湖前都应冠以“古”字,即古黄天荡、古阳澄湖,这是因为当时它们的水域面积与后来的黄天荡、阳澄湖都不可同日而语。就古黄天荡而言,当时的面积远大于后来的黄天荡,它曾是苏州东部的水上屏障,唐乾宁三年(896),杨行密为救董昌,遣兵与钱镠战于黄天荡。后梁开平三年(909)淮南兵围苏州,后兵败东走,苏州守军追至黄天荡才作罢。

  到了元末,王墓湖、独墅湖等才从古黄天荡分离出来,形成所谓三湖,即朝天湖(黄天荡)、独墅湖、王墓湖。

  有意思的是,元末明初卢熊《苏州府志》中还只载黄天荡,未见独墅湖、王墓湖等,这说明,元代中前期,黄天荡尚未析出独墅湖。王鏊《姑苏志》却有了“黄天荡之东为独墅湖,为王墓湖,三湖连缀,中微隘如川,其实一水也。”而到了《长洲县志》(明隆庆五年即1571年刻本),已出现“渎野湖,在县东,据《郡志》:渎墅、王墓、朝天三湖连缀。今按《地理图》,则朝天在渎墅之西,而间以渚泾,未见其连缀也”(《长洲县志》),也就是说,《姑苏志》成书时(正德元年即1506年)独墅湖、王墓湖已正式从黄天荡析出,三湖各有其名,但看得出“三湖连缀,中微隘如川”,过了65年,《长洲县志》成书时,朝天(湖)在渎墅(湖)西边,两湖之间已经看不出明显连接的痕迹了。

  清代乾隆年间的《元和县志》卷十四“水利”又列“朝天湖”条:“葑门东南出瓦屑泾,过荷花荡,为朝天湖,收口为新塘。凡六里,通独墅湖,新塘之中为浪打穿,向与独墅湖合,有风涛之险,明太仆卿吴默筑堤障之,今赖以安”,这就明确记载了黄天荡与独墅湖之间的新塘,长6里(3000米),是明代吴默为防风涛之险筑的。吴默是吴江人,万历二十年(1592)会试第一,官至太仆寺卿,他的主要活动经历都在万历(1573-1620)到天启(1621-1627)年间。

  综上所述,元代(1271-1368)中后期起,独墅湖逐渐从古黄天荡分离出来(大概率是由于人工围垦导致古黄天荡的“瘦身”,也不排除其他原因),逮至元末,独立成湖。

  贰 独墅湖的得名

  独墅湖首次出现在王鏊的《姑苏志》(卷十)中,无独有偶,当时有个古村落,也名“独墅”,同样出现在《姑苏志》中(《姑苏志》卷十八),并明确指出“独墅,在三十一都”(都与图是当时乡村基层的组织与粮区划分单位)。这个独墅村,位置在独墅湖西面,明代划于长洲县,清代雍正二年(1724)开始,划归元和县,均属尹山乡诸城里三十一都境内,直至清末,它仍属元和县“尹山乡诸城里北三十一都下八图(独墅湖西滩,离城十二里)”(见民国《吴县志》卷二十三下)。1929年,独墅村所在属“尹郭区”,独墅村名乃告消失。

  独墅村在独墅湖的西边,或者说独墅湖在独墅村的东边,两者在一起,同样的名称,当然不是湖以村名,就是村以湖名。那么,哪一个在先,哪一个在后呢?答曰:独墅村在先。

  为什么这样说?

  首先,独墅湖是元中后期形成的。2001年因建设发展需要,曾筑堤把部分独墅湖水抽干,发现湖底竟有古井1300余口,并出土大量陶器碎片、陶井圈和井砖等,考古证实该处是新石器时代崧泽晚期到宋代的人类居住遗址,也就是说在古黄天荡未形成时期,即宋代(确切说当在南宋)之前,这里一直是人类集聚生活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里有居民村落远远早于独墅湖形成时期。

  其次,从《姑苏志》开始,明确记载“独墅”村名后,直到民国时期,独墅村址及村名一直没有变动。而“独墅湖”形成后,湖名起初并未明确,只是民间口耳相传,在形成文字时,常取谐音讹写,有的写成独墅湖(正德《姑苏志》),有的写成“独树湖”(杨基诗),还有的写成“渎墅湖”(隆庆《长洲县志》),再后来,“独墅湖”名才正式确定。

  所以,“独墅湖”之名因“独墅村”村名而来,也就是“湖因村名”。

  叁 “独墅”试析

  既然确定独墅湖之名来自“独墅”村,独墅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就牵涉到确定地名的通常做法了。

  在我国,张家村、李家村之类的称法是很通行的,人们一看就知,该村早先是张姓、李姓族人聚集或经营的村落,也或许该村出过张姓、李姓的大户、名门等。但在江南地区,用姓氏作为聚集地专名的话,那么后面的“通名”除了以河(湖)等水体名称(如浜、泾、渎、溇、漾等)为名之外,多用埭、坝、堰、圩、埂、兜(坢)、塘、墩、宅等,但也有较为特殊的,以厍(舍)、墅为通名。

  其中,用墅作为通名更特殊些,也更有来历些。“墅”字,本义是田野中草房的意思,如三国时曹植的《泰山梁甫行》:“剧哉边海民,寄身于草墅。”所以顾野王首先在《玉篇·土部》中指出:“墅,田庐也。”顾野王是苏州人,以纳入词典的形式指出“墅”字有这个用途,不为无因。既然“墅”是村舍的意思,当然也可用作人们聚落的通名。墅,后来也作为别墅的简称,所以以“墅”字作为“通名”,以姓氏作为“专名”的地方,不是指姓氏族人聚居地,就是指某大姓的别墅。常州的夏墅、何墅、戚墅(今戚墅堰),自不必说。常熟古里镇东南部有个传统古村,名李墅(后改名李市),就是因为明代有个李姓官员在此建别墅。苏州古城里的皮市街,原名皮墅,就是因为唐代诗人皮日休一家居于此地(一说是皮日休的“别墅”)。

  独墅村既然是个古村落,推测应为独姓族人聚居地或独姓别墅所在。若是独氏大族的别墅,则通常地方典籍中必有记载,今地方典籍中一点记载也没有,则独墅村大概率是独姓族人聚居地。

  独姓虽然较为罕见,但中国南北都有独姓人氏,《通志·氏族略》中就有记载。《正字通·犬部》记载:“独,姓也。明有独立、独善。”看来独立、独善还是小有名气的人士,连姓带名都留下来了。王謇先生撰写《宋平江城坊考》时,在该书《附录》中著有《吴中氏族志考补》,也列入独氏,并清楚地指出:“《姑苏志》长洲县三十一部,有独墅。”

  至今苏州还有独姓人氏。据不完全统计,今苏州市姑苏区、吴中区、高新区、吴江区、苏州工业园区,姓独的市民约有二十多位。

  或许有人会问:独墅湖,为什么会有人写成渎墅湖或独树湖,而不是其他谐音字呢?

  之所以用“渎”字,是因为在江南水乡,作为地名(河名),“渎”字最常见,除了“木渎”名气忒响外,旧时通太湖的河沟多名渎,有“太湖百渎”之称,听见河(湖)名念“du”的,当然容易认为是“渎”字。至于“墅”字的谐音字“树”,除了木本植物总称外,也可用为聚落通名,崔恒昇在《中国古今地理通名汇释》中就举例,贵州的“黄果树”,江西省的“樟树”,“树”字都是作为地名通名用的,并不指木本植物名。

  肆 关于“独墅湖”的诗文

  从一些关于独墅湖的诗文中,我们能看到独墅湖的昨天与今天。

  独墅湖自元代中后期开始形成(或说从黄天荡析出),从此文人过独墅湖,就有文字留下了,最早几位均是元末明初的大名人。

  大画家倪瓒(1301-1374)有《过独墅》六言诗:“短棹微风窈窕,片帆落日横斜,舍傍谁开酒肆,牛疲知是田家。”与其说是写独墅湖的,不如说是写独墅村的,但一个“过”字,一个“片帆”词,多少与“湖”有关。画家笔下,独墅湖一带美得不可方物。

  诗人华幼武(1307-1375)《宿独墅》:“独墅二更月,孤舟万虑人。东行聊慰意,北望总伤神。水阔风烟远,秋高稌黍新。尚怜鱼菜美,庶以奉吾亲。”华是无锡诗人,世为巨室,晚年正值元末兵乱,带着母亲来苏州避难。在他眼中,独墅湖一带,可谓是世外桃源。

  大才子杨基(1326-1378)有《赤山书事寄龟巢谢隐君,君南兰陵人,今避兵居吴长洲之独树湖》诗。这是杨基写给朋友谢应芳的。谢应芳(1295-1392),字子兰,号龟巢老人,常州武进人,理学家、诗人。元末战乱,他在苏州一带避难,直至明朝建立才回家乡隐居。

  看来,元末时期,苏州独墅湖一带还是避难的天堂、人间的乐园呢。

  其后,著名书画家、文学家文徵明,也有诗作提到独墅湖。《岁暮过独墅湖,舟中遇雪》:“岁暮长物吹朔雪,平湖南去即天涯。……不愁兴尽空归云,独墅东头有酒赊。”寒冬腊月,“独墅东头”居然还有饮酒的店肆,这湖,这村,令人爱煞。

  要说文章,《姑苏志》卷十《水》及《元和县志》卷十四《水利》有多则关于独墅湖的,前文已提及。明末张国维《吴中水利合书》卷一《长洲县全境水利图说》写得特别惊心动魄:

  “长洲东、南、北皆连湖泽,西障吴邑诸山,嶐崇突兀,泉涧纷纭,溢入长境。阳城、沙湖、陈湖及朝天、独墅等,荡漾之,滔天莽地,并仰泄于吴淞、娄江。但值吴淞淀淤,仅此娄水涓涓。长之低乡,积荒数十万亩,贡赋无所出,……不近城郭,不临运道,官舫商艘所经行,率见稻麦青黄,依然庐舍沉灶产蛙之状,不接于目,流离悲楚,……披此图乃悉长洲之困,今惟治水开荒两政并行,七百里茕赤庶几免填沟壑乎?”

  也就是说,苏州城东“不近城郭,不临运道”的水乡地带,由于经年不治水利,到了明末,长洲低洼地区,水涝无可排泄,积荒数十万亩,贡赋无所出了。治水开荒,已成当时燃眉之急。

  于是,我们在清代光绪年间两度任元和知县的李超琼的日记中,看到了他为治城东乡村大涝,拼命筑堤挖河的匆匆身影。为治金鸡湖、沙湖塘、章练塘、娄门官塘,他不辞辛劳,连番察勘水情、民情与湖工。在他的日记里,也多见记录路过独墅湖的文字,如光绪十七年(1891)九月十一日:“午刻,登舟出葑门,由宝带桥折而东渡金鸡、独墅湖以至斜塘,沿途劝办保甲。”光绪十八年(1892)十一月,李超琼由于治水劳累过度,身子虚弱,十二日“日午以后,头痛益甚,病状颇剧,遂由斜塘归。迨日色既昏,榜人穿金鸡、独墅两湖,迷于所向,不免迂绕,亥正乃克入城。”

  明清两代,民间兴起六月廿四“赤脚荷花荡”的赏荷风俗,使葑门黄天荡、荷花荡声誉日盛,独墅湖相对而言其名不彰。上世纪五十年代,游泳热兴起,黄天荡成了家喻户晓的“游泳胜地”,独墅湖则除了附近居民外,在苏州大多数市民中越发寂寂无闻。

  1968年到1976年,笔者插队到斜塘公社务农,才知“独墅湖”其名。起初农友们讲,这是个少有出产的穷地方。后来,与农民一起摇船从金鸡湖到独墅湖罱泥,发现独墅湖水位似乎高于金鸡湖,摇船完全是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好不容易进了独墅湖,更是大吃一惊,本以为向称“巨浸”的金鸡湖是个大湖,来到独墅湖,方知它才是名副其实的“巨浸”,水面之大,超过金鸡湖很多。那一天是阴天,云重浪急,四望只见无序翻腾的巨浪,真有点心惊胆颤。

  改革开放后,独墅湖才开始引起人们的关注,苏州工业园区成立,独墅湖及沿岸的开发与发展进入了快车道。如今独墅湖与金鸡湖及其岸景,不仅成了苏州工业园区经济繁荣、景致绮丽、风光无限的绝世双璧,也是中外旅客领略苏州充满现代气息、国际化都市面貌的最佳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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