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  儒

                        

古人把读书人分为四类：生、士、儒、隐。十年寒窗、苦读诗书的“布衣”为生；读书求取功名，一朝踏上仕途的为士；腹有诗书而懒于功名甚至一生不仕的为儒；远避尘嚣，或隐居山野或“大隐隐于市”者为隐。

明代成化年间，葑门外的朱家弄里出过一个既“儒”又“隐”的读书人朱存理（1444—1513），字性甫，长洲（今苏州）人，著名文物鉴赏家、诗人、书画家，其著作有4本被收入清纪昀主编的“四库全书”。

当时南方以苏州为中心，形成以诗文、书画、篆刻为特色的艺术群体，史称“吴中派”。他们有一些共同特点，如淡薄仕进，不拘礼法，洁身自好，鄙薄名利，崇尚才情，热爱山水。朱存理悠游乡野，终身不仕，家贫如洗，却对古代的典籍、书画爱到了痴迷的程度。朱存理的藏书据传堆满2间屋子，他没有钱，就以手抄书，除了寻觅珍本奇书外，他最感兴趣的就是探求吴中的掌故逸事，搜集先贤散佚的诗文、著述。他时常邀约上文徴明、沈周等好友到自家院中的松树下，谈论见闻、掌故。朱存理便记录下这些谈资，写成《松下清言》一书。他还在朋友的募捐下得到一艘小船，船上载满书籍书画，朱存理自称其为“野航”，乘着它自在地优游于吴中的五湖三茆之间，终日读书、赏画、吟诗、作文，或登岸探亲访友，这对于一贫如洗，却整日以书画为乐的朱存理而言，正是再理想不过的生活了。因为极度贫困，他购藏古代书画并不多，但他“借船出海”对其他藏家的收藏十分留意，辑有多种著录，可惜只有《珊瑚木难》一书留存下来。朱存理开创了一种新的著录风格，特点在于将所过目的书法作品的文字内容以及题跋全文抄录下来，并且把题跋按照记、跋、诗、赞、铭等文体加以分类，由此可以详细地了解作品的内容、流传经过以及各时代的评价。这种方法是朱存理的首创，对书画著录尤有贡献。

朱存理一度为生活所迫，经友人邀约，去长洲衙里当过2年库房师爷，管帐，后去吴县太平乡1年私塾，遂回到朱家弄隐居，在溪水之北，门前有两株松树，是白墙黑瓦矮闼门的乡村式建筑。朱宅是简陋的，屋顶上的网砖不少已经脱落，厢房的墙壁一到黄梅天就会渗雨，潮乎乎的，落下一块块霉斑，但朱存理穷居陋巷，自得其乐：“溪南借我双松树，六月虚堂面水开。松下清吟成漫兴，酒边凉雨洗炎埃。一声老鹤月中听，万里秋涛天外来。自把残书堪卧读，先令童子扫莓苔。”（《就松轩暑漫兴》）

朱存理去长洲衙当差，所得俸禄很少。偏偏这个朱存理很有点“儒生脾气”，认定了“君子固穷”，穷不移志，从来不肯多取一点非分之财。在长洲衙管帐时，衙门让他下乡去收“秋税”。他四乡八村跑了一天，就靠两个馒头充饥，实在饿得不行了，就问人家讨一碗水喝。他收回来的“秋税”折合银两有百两，可自己身无分文，没舍得在路边酒店里温一壶酒。长洲县衙得知此事后大为感动，当堂赏赐朱存理十两纹银，但这个朱存理竟婉言谢绝，理由是吾乃是衙门里管帐的，清白做人乃君子所为，何赏之有？

还有一件事就更加能表现出他的特立独行的个性了。从长洲衙卸任后，朱存理邀去太平乡教书，接受了7个学生，教的是“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内中有个学生是当地的“富二代”，上课不好好念书，还想着法子捉弄同学。朱存理多次训诫都不听，无奈只能上门家访。当家人听朱存理如此这般一说后，不仅不训斥儿子，反而哈哈大笑，对朱存理说：“你是我们花银子雇来的，不要不识趣。”朱存理受了如此侮辱，气得脸色铁青，当夜就卷起铺盖坐船回苏州了。

朱宅门楣上旧有一块砖额，上面有“清流辉映”四个字，后来因房屋年久失修，这块砖额脱落了，砸在地上碎了。作为“吴中派”文人的朱存理企图固守“君子贫而不馁”的理念碎了，最后一片精神家园碎了。从太平乡回来之后没几年，贫苦一世的老夫子就生病死了。朱家的几间老屋，从此再没有修缮过。

读书人求仕难，做一个一生不仕的“隐儒”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