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的救火会和史金奎、顾士杰二义士

今日是119消防宣传日，想说一说民国时苏州的救火会和史金奎、顾士杰两位民间的救火英雄。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是古人说的。苏州西部的丘陵，风景宜人，名人墓穴众多，如唐伯虎墓、韩世忠墓之类的，数以百计，但是，史金奎、顾士杰两位民国年间普通老百姓的坟墓却在最显要的地方，素称“吴中第一名胜”的虎丘，山门内仅数十米处。他们被苏州人以最隆重的礼仪埋葬在这里。

苏州在历史上是中国最繁华的商业都市，很早就有民间的慈善救火组织——龙会。民国成立以后，这些龙会组织改称救火会，并成立了苏州（即吴县，民国废州、府，省辖县）救火联合会。有东、南、西、北、阊五个区会，各区又有若干支会。根据1947年《吴县警察》的记载，当时的官方消防队仅有救火车1辆、帮浦1架、三节梯2架、大小斧头6把，而民间消防组织的救火会却拥有大小救火车30多辆，救火器材设备比官方完善得多。

在我的老家景德路上，王天井巷与清嘉坊中间，坐北朝南，解放前就有一个救火会，称北三救火会，即吴县北区第三救火会。

幼时家中有20世纪40年代末北三救火会全体人员的合影，印象中似乎有三十多人，站在一辆救火车前面，大多数穿着制服，只有家父等前排中间的少数几个人穿着长衫。我问父亲是什么缘故，父亲告诉我说，他是救火会的理事，未直接参加过救火，直接救火的都是穿制服的年轻人（那时家父年近五十，当时人认为已经很老了）。这些人大都是附近商店里的店主、店员和手工业者，所有的人员都是完全义务的。平时都从事各自的职业，一旦有火灾，放下手中的“生活”（活计），即刻去救火。照片上的人父亲也未能全识，只告诉我，某某人是剃头的、某某人说某店的伙计云云。由于这是“解放前”的事情，在刚解放的政治运动频繁的50年代，谨慎胆小的父亲也不愿意跟我这小孩子多说。

后来我才知道，由于救火会是民间的组织，地方士绅主持，与社会各界都有关系。在政权更迭而且是阶级大翻身的50年代，凡是前政权下的一切组织，越是地方民间的，越是被严格审查，过去有影响的地方人士因“历史问题”被专政的不在少数，政治上谨慎小心的父亲不愿意多说自有他的道理。

那时，家中还有关于顾士杰义士治丧情况的材料。顾士杰（1916-1949）是苏州东中市接驾桥堍吴三珍肉铺的老板，吴县北区救火会的会员。民国38年（1949年）1月22日下午，高师巷许博明家发生火灾。那天，在许博民家起火前，正好阊门外四家商店大火。阊门外是苏州最重要的商业区之一，各区的救火会都参加了那里的灭火。顾士杰参加了阊门外商店的救火，火灭之后，又转战高师巷许家。因河岸石条坍塌，顾被石条所压，不幸牺牲。苏州各界为顾士杰隆重治丧，家里的那本《顾义士士杰治丧委员会报告书》详细地叙述了治丧过程。

1月26日大殓。上午，顾士杰亲族及各机关、各公法团致祭，下午，各区、支救火会同志致祭。当日下午四点在城北殡仪馆举行公殓，各区、支会一律下半旗，全城救火车于中午时分击鸣警钟一分钟以示哀悼。城防部、警察局率领全体警官及刑警队、消防队全部队员，吴县救火联合会全体会员等共两千余人参加悼念，“车水马龙，备极哀荣”。

2月27日，治丧委员会委员前往虎丘史金奎烈士墓边上履勘墓道，设计顾义士坟墓工程。3月6日，坟墓动工修建。17日，纪念塔奠基。20日，在殉难处设计建勒石碑。著名诗人、社会活动家、南社社友，吴县商会监事长，吴县救火联合会主席范君博撰写了墓碣。

3月22日，治丧会在城北殡仪馆为顾士杰举行公祭，下午两点举丧。送殡列队中除了顾士杰家族人员外，还有上海、松江、昆山、常熟、无锡等救火会代表，吴县自卫队、吴县工商自卫大队、各界团体代表，各区、支救火会全体会员等数千人。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绕行城厢各通衢要道，从城北殡仪馆出发，向南经平门路、向东经天后宫大街、向南走临顿路、向西经观前街、景德路、向北走清嘉坊、中街路、向东由高师巷、向北经王天井巷、向东由砂皮巷到中正路（即今人民路）、到接驾桥向西经东中市、西中市、出阊门再经上塘街、石路、大马路、新民桥、上塘街到虎丘。同时在临顿路狮林寺巷口、观前街北仓桥、观前街正山门等八处安排有路祭。苏城社会各界亦纷纷沿途路祭，如各业公会及高师巷许宅等，不下十余处。事主许博民是苏州有名的藏书家，披麻戴孝。当时报纸报道称，“路旁观众千万，虽细雨连绵，仍不灭全城居民对顾义士之敬仰”，“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顾士杰曾是家中的顶梁柱，他遇难后，老母、弱妻及幼子幼女一家六口生活无依。苏州各报纸登载广告，发动劝募恤金。光裕社评弹艺人协助宣传，苏城各电影院协助放映劝募恤金的宣传灯片，米业公会用该笔恤金收入代购糙米存储（当时通货膨胀，物价飞涨，糙米为百姓主食）。各支会劝募恤金活动总计募得金圆三百零七万元，先后购存糙米二百三十五石。

很遗憾，我家的所有这些照片、材料，都在那场“史无前例”中毁掉了。

前些天，与年迈的家母聊起此事，母亲告诉我，父亲参与了顾士杰义士治丧的组织活动。她还说，在这以前，父亲他们每年清明节都去虎丘，祭扫史金奎烈士墓。

史金奎是更早的时候牺牲的救火烈士。民国十五年（1926年）4月5日晚，闾邱坊支巷三珠街口居民叶汝霖家，因煤油炉引起火灾，全家8人和邻居唐老太被烧死，救火中， “同安龙社”义务救火员、扎制彩花工人史金奎不幸触电身亡。救火联合会在虎丘山南麓翠荇山庄举行隆重公葬，上海、昆山、常州等地也都有代表出席。从此，苏南各城市的救火会代表都会在每年清明节到苏州虎丘祭扫史金奎墓。本人少时，凡去虎丘春游，也必去瞻仰两位义士的陵墓。

但是，由于解放以后极左思想盛行，凡是带有民国字样的东西，均系被忌讳的对象。二义士之墓亦长期没有得到应得的尊重。50年代虎丘维修时，二义士墓被隔在虎丘进口收票处的墙西，出口处的东面。这样，到虎丘的游人进门前不会看见二义士墓，出虎丘之后，人们要么赶紧上车，要么抓紧买旅游纪念品，极少有人注意到还有二义士之墓，致使那里一片破败，甚至成了个别人方便的地方。直到1996年，二义士墓才再次得到人们的重视，消防支队修葺了二义士墓，再立顾士杰铭碑及史义士纪念塔，那里成了消防教育的基地。

其实，二义士岂止只是一个消防教育的典型。在他们身上，我们看到，一个人的主人翁意识和荣誉意识是多么重要。当人们把自己看成社会的主人时，会有怎样的表现。同时，我们也看到，适度的地方自治，对于人们主人翁意识的培养，是有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