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七里山塘

　清晨，天色浑浊，雾气弥漫。我下了望山桥，沿山塘东行。踩着麻石铺砖，
张望水景树影，缓步走来，不觉旭日当前。普济桥畔，始有市井声。数百年前，
初建此桥时，想来景况当不会如此落寞。我手触摸着冰凉的条石，凭栏远眺，遐
想往昔故事。
 
　　天空依旧阴沉，初升的红日无法播散其放肆的光芒，却如美人笑靥，映在河
水中间。可惜河面糟粕漂浮，令人不忍多顾。
 
　　新民桥堍，地面一片狼藉。当街一煤球炉烟熏火燎中，我穿行其间，呛得难
受，疑似地狱，紧走而过。于是便瞧见了旧街修复段的端倪。此处杳无人居，过
往行人却愈渐见多。直至渡僧桥，方始繁忙。
 
　　我逗留片刻即折回，耳旁传来甜美的女声歌曲：“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
爱上你，没有理由没有原因……”我原本就厌烦这歌，此时此地听闻，更怕扫了
性情，于是逃离。歌声却如影随形，追着耳朵。我不知不觉附和哼唱，竟动了感
情。也许，我对破败衰老的意境真是有一种莫名的欢喜情结罢。
 
　　返程再过新民桥，我登临而上。有两个女生拿着相机，穿绕身旁，四处取
景，自得其乐。其中一女生身材高挑，短发，面目清秀，心无旁骛，始终未看我
一眼。我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女子；呵呵，说是女子，恐怕只有那个想要圣诞老
人亲自赠送礼物的小女孩才知细节了。
 
　　沿途细看，祠堂、碑文、牌坊随处可见。所谓抚今追昔，我不免矫情效仿，
却引来尘灰满手。我在厚重的麻石上面踱步，耳闻市井叫卖，行者喧嚣，心里却
无比宁静。既然前路荆棘，生机了无，我何妨静心以待？
 
　　古今人生无数，能够堪破物事而无牵挂者极少。此并非人之不智，而是所得
太多，欲求必多，如此则痛苦沉迷。我无所得，无所求，自然无牵绊。

　昨日漫游山塘，为其风土所倾倒。是夜入图书馆，欲探询旧时踪迹。本本之
间，皆红栏碧树、绿波画舫、茶肆酒楼云云，无不称道其往日繁华。其中必提及
一人，乃唐代诗人白居易，山塘街修缮者。《长洲县志略》云：“至唐白居易来
守苏州，始凿渠以通南北而达于运河。……今之山塘是也。”《虎丘山志》亦
曰：“少傅白公筑虎丘山塘，民始免病涉之苦。”
 
　　临睡前，心中不免念念不忘旧时七里山塘，辗转反侧。至半夜，迷糊之间，
只觉浑身燥热，如堕炉中。原来竟是春夏来临，我似乎置身于古街，所见景物却
是奇哉，皆与白日不同；行人更身着唐宋服饰。我沿街西行，见一巨石，上刻
“半塘”二字。再前行已无路可走，坑坑洼洼，沼泽一片。
 
　　我正待折回，忽闻数声船桨破水之音，扭头遥望；只见前方河中有一画舫缓
缓驶来。船首俏坐一女，端的是个佳人！其容貌如花似月，身着古式裙衫，飘飘
然仿佛瑶池仙子下凡间。手抱琵琶，口吟一曲，却是我未曾听闻的。
 
　　我为佳人风采所迷，正自茫然无措，却听她轻起朱唇道：“公子意欲何
往？”语音如鸾，甚是悦耳。
 
　　“在下自阊门而来，去往虎丘观赏夜色。”
 
　　“此去并无陆路。奴家观公子气宇非凡，似人中龙凤。若不嫌弃，愿载公子
前往。”
 
　　“如此美意，求之不得。”我内心大喜，遂欲登船同行。不料一足踏空，我
竟向河中栽到……眼看即将成为落汤鸭，心中不免焦急万分，手舞足蹈呼喊……
我翻被而起，原是黄梁一梦也！
 
　　回想梦中情景，我不禁陶醉。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在我心头涌现：莫非当
年白居易也有如此际遇，才把山塘古街修缮一新？
 
　　天明，我翻出白居易诗集，其中有一《虎丘寺路》。诗曰：“自开山寺路，
水陆往来频。银鞍牵骄马，花船载丽人。菱荷生欲偏，桃李种仍新。好往河堤
上，长留一道春。”
 
　　花船载丽人，花船载丽人，果真……我又一次徜徉在山塘街上，漫漫踱步。
 
　　“春堤风嫩草纤纤，绿上裙腰一道粘。不信山塘真七里，弓弓量过绣鞋
尖。”我闭上双眸，遐想春日丽景。待得冬去春来，我当重游此地，看能否再遇
佳人！这真是：绿水青山瑞云桥，山塘七里思悠悠。
我是被轰鸣的炮竹声惊醒的。其时，新年元旦刚刚来临。羊年却尚未过去，
又瞎起哄！我暗骂一句，复又睡下。念及前晚梦中佳人，思绪总在回想与幻想中
徘徊，再难入眠。约至五时，忍不住起床，未及洗刷面目，便直奔山塘而来。
 
　　天未明，夜冰凉。此时，小河与老街尚在沉睡中。户户闭门，空空荡荡，不
见人迹，静谧地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我不由得放轻步子，小心翼翼，生怕惊
扰了这片安详的气氛。
 
　　天蒙蒙亮了，始觉雾气盈身，沾湿了衣襟。地上、墙上也是湿漉漉，水气弥
漫。我似乎闻到了一股古老、悠远的气味，令我想起童年里悠悠的小巷。原本以
为童年的记忆是不可能再次感受的，因为那只是是梦想，没想到如今却在这里重
拾。这朦胧而温柔的山塘，是属于孩童的吗？
 
　　天色渐亮，行人匆匆。其中不乏醒目的娇娇女子，从白色的晨雾里走来，消
失在茫茫云海。我疑似走入了人间仙境，茫然审视着一个个擦肩而过的女郎，心
想可不要与神仙姐姐失之交臂了。我暗笑自己颇似段誉德性。
 
　　天亮了，老人们开始出户，三三两两的在河边、桥畔晨练。如今住在山塘街
的，多半是上了年纪的老者。我心无旁骛，在他们左右细致地琢磨一砖一石，一
字一镂。几个老太太开始注意我，转而盯视。莫非我这佼佼不群的相貌身材，连
老太太都刮目相看？我不得不如此调侃自己。七里山塘，难道你果真迟暮老年，
以至于与我这个少年郎格格不入？
 
　　行至绿水桥处，天已大亮。东边有一小船缓缓驶来，随着橹桨摇摇晃晃，引
起河面阵阵涟漪。我站在河边遐想良久，又看见任兆麟的那首《过绿水桥诗》，
其中一句“春风不管离人恨，依旧青青到柳条”，第一次看见我就记住了，当时
觉得颇在理，现在想来不然。所谓离人，总之有过欢聚了，其虽“恨”，总比凭
空思念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好一点罢？
 
　　沿途所见，尽是古人留下的遗迹、作文。想我姑苏果然风流不尽，心中不免
颇自豪窃喜。然而诸多古迹终究不曾保存至今，总是遗憾。更甚至往日繁华在清
代毁于一炬，如今面目全非，的确心痛。默想山塘街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不禁慨
叹这位千年泰然的男子汉、真英雄！
 
　　我在望山桥回首，遥望古塔，方始依依不舍离开山塘。风尘仆仆赶到单位，
又被同事玩笑，问曰：是否与某美眉幽会，不然那个破旧地方，何必三日三游？
要是被某某人知道可了不得。我装作苦笑地摇摇头。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七里山塘，究竟是童年之梦还是怀旧之地，抑或伟岸
男子？如今才恍然醒悟；非为别，原是梦中佳人也！
预报今天有小雨，我天未亮就起床，早早地赶往虎丘，欲观赏山塘街的雨
景。
 
　　我撑一把小伞，下了西山庙桥，在黎明前的昏暗里碎步独行。街上人迹杳
无，细密的小雨滴拍打着伞面，发出淅淅呖呖的声音，清丽可闻。望山桥上驻
足，凭栏看两边街河，沉隐于雨雾。虎丘山头，云雾缭绕，胜似仙界。山颠古
塔，若隐若现，安详泰然，耸立卓然。
 
　　穿过两道圆门，我沿河散步。光秃秃的树枝早已被浸润得湿漉漉，或斜倚，
或垂首，犹如于睡梦中，尚未清醒。走过狭窄、娇小的绿水桥，雨点已是细微。
我收了伞，在五人墓前观望。
 
　　居户中灯火渐隐，天色渐亮。山塘河水面，安静和谐，可见房屋、小桥之倒
影。时为暮冬，河畔老树尚未抽芽，细密的枝条却如长长秀发，临于水面。细雨
淋淋中，恰似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弯腰清濯她柔软的长发。

　我又一次置身在古街，所见景物似曾相识。我沿街西行，又见一巨石，上面
却刻了三个字：半塘园。我心念疑惑间，果真有一艘画舫自河西驶来。船首一女
仿佛见过，待要辨认其容貌，却是模糊。
 
　　“公子意欲何往？”
 
　　“小生自阊门而来，去往虎丘观赏夜色。”我脱口而出。
 
　　“此去并无陆路。奴家观公子气宇不凡，犹似人中龙凤。若不嫌弃，愿载公
子前往。”
 
　　“如此美意，求之不得。”我似乎能预知她的对答，边说边行至河岸，待船
靠近，一跃而上。她盈身作礼。我细看之下，只觉眼前陡然一亮，失声惊呼：
“啊哟！”
 
　　原来此女长相极美，已无言辞可形容。仪态万方，直令人不敢逼视。面如皓
月，晕红隐透。柳眉琼鼻，樱唇贝齿。尤其一双眼眸莹然有光，神彩飞扬。我呆
了半晌，深深一揖，说道：“神仙姐姐，小生洞庭今日得睹芳容，死而无憾！敢
问姐姐是否长住山塘？”
 
　　“公子不必如此多礼，奴家乃山野小女子，公子谬赞了。倒是公子翩翩风
度，玉树临风，人间少见也。”
 
　　她告诉我其芳名如玉，先前曾经游览七里山塘，不甚欢喜，于是寓居于此。
我与她坐定船舱，灯下攀谈，渐渐彼此倾慕，大有相间恨晚之意。船舫晃晃悠
悠，不觉虎丘山近。我虽然留恋，但不得不起身告别：
 
　　“神仙姐姐，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
 
　　如玉面有凄容，娇羞垂首，欲语还休。我见之大为怜惜，忍不住握住她纤纤
玉手，道：“过些时日，洞庭当再来造访……”
 
　　话未落音，不想她却甩手挣脱，嗔道：“哼……过些时日，你便见不着奴家
了！”
 
　　我见她娇嗔模样，憨态可掬，立时乱了心神，再次抓住佳人纤手。她又含嗔
“哼”了一声，这次却没再挣脱，任我轻轻抚摩其柔荑。良久，方始抬首望我，
眼眸里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我早已情不自禁，听她嗔吟，
更是心猿意马。于是轻舒双臂，将她揽入怀中，低首亲吻……
 
　　眼看娇艳朱唇将近，不料船舫突然一阵巨晃。我整个身子栽倒，向河中堕入
……我心中焦急万分，大声呼喊……这才清醒，方觉又是黄梁一美梦！
 
　　此时天色微明，我回想梦中良辰美景，沉醉半晌，不免燥热口干。于是只得
起床。骑车来到山塘街，天已大亮，只是早雾尚未散尽。街上行人匆匆，市井微
闻。我穿行在晨曦下静静的山塘街，冷风拂面，烦躁感觉一扫而空。
 
　　再回思梦中所见，已恍如隔世。安静的山塘，原是要远观，不可近亵的。我
有所悟。
一千多年前，白居易任苏州太守时，主持开挖了山塘河，沟通城乡，并在河
畔筑堤，植树建房，开店经商。日久，始见繁华。明清时，山塘街上已有灯笼酒
幌满目，丝竹笙歌通宵。在《点秋香》的传说中，唐寅有一诗曰：“姑苏城外有
山塘，果然人间极乐场；酒香扑鼻蜂蝶醉，卖花人过一路香。”
 
　　旧时七里山塘，的确乃繁华、富贵、风流之地。正所谓“花嫣柳媚，十二红
楼涵绿水。远树迷离，红雨蒙蒙暗曲堤。”就连曹雪芹也在《红楼梦》中如此称
颂：“最是红尘中一二等的风流富贵地”。
 
　　旧时七里山塘，满路皆脂粉。纵使在今日，那一块块花岗石铺成的路面，也
能让人依稀察觉到曾经车水马龙的痕迹，“清明上河图”的繁华。然而，这些对
于我来说，无疑是虚无缥缈的，也毕竟只是一种追忆的感觉、海市蜃楼的想象罢
了。
 
　　旧时七里山塘，原本是从阊门到虎丘的交通通衢，是故游人如织。而今人们
去虎丘，十有八九都从留园的公路乘车前往了。山塘街早已客流锐减，街上生意
自然一落千丈。从阊门西行，沿街至半塘，所见的再不是昔日的红栏碧树、绿波
画舫与茶肆酒楼，却只剩下寒酸的小商小贩，小叫小卖；诸如卖西瓜的、卖盐水
鹅的、修锁开锁的、修小家电的、修阳伞的、开面馆的、开理发店美容店的……
 
　　岁月如流水，来去无踪。如今七里山塘的真实景况，与旧时的繁华与风流已
然相去甚远。始终沉醉于追忆与想象中的我，又何必再枉自矫情？山塘往矣。我
尝骑自行车，行驶于拥挤的街面；石板路面的颠动，扰人思绪。我不禁迷失了。
 
　　我留连于街两边低矮的楼房之间，左顾右盼，遥望那砖雕的门楼，朱漆褪尽
的木质花窗、楼宇栏杆。我努力回想从旧照片上看到的粉墙黛瓦，在百无聊赖中
搜寻记忆深处的埋藏。忽然，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木柴烟味，那是不远处正在燃烧
的煤球炉。我方始感到有些亲切了。
 
　　七里山塘，的确往矣。然而，这样的沧桑却正是曾经风流云涌过的映照、遗
存，弥久悠远。只有如此，才是最吸引人的。我平静地审视这一切，内心安详泰
然。我顿悟了。
 
　　七里山塘，并非我在梦中所见之如玉美人，而是事实在在的、一个亲切的
人。这，才是与我的性格相般配的。我爱七里山塘，并不是其往昔的脂粉、华贵
与风流，而是能够目睹、能够触摸的，这精致的小桥，安静的流水，枕河的人家
……这平淡而悠远的一切。

下午，突然寒冷起来。走在街上，冷风无孔不入，不断钻进衣服里面肆
虐。天色沉于灰暗，远近一片阴郁。
 
　　西山庙桥畔，弥漫着一股油乎乎的味道。卖饼的，卖油炸的，停驻在狭窄
的街边，四周围了一堆堆小姑娘。这些胖乎乎的丫头总是不失时机地出现在小
吃摊上，多半不会是山塘街的游人。在这个冰冷的天气里尚在闲逛的，惟独我
这个孤家寡人了。
 
　　除此之外，附近都是萧条。七里山塘，安静地沉浸在冬日的寂寞里。远处
偶尔传来欢叫的鞭炮声，稀疏而震人心魄。该过年了吧。想到这儿，我心里有
些莫名的惆怅。山塘七里，文章七片，反反复复走遍，难道已经到了尽头？
 
　　西风一阵阵迎面扑来，东首孤零零的一面茶幌胡乱地飞舞着，落寞不堪。
原本平静的水面不断地泛起涟漪，如同人一般，受到寒冷侵袭之时，自然具有
了反应。山塘河的水是具有灵性的，她淘浸了千年的渣滓，在今天依然默默地
忍受这人间的糟粕。
 
　　稀少的路人不时匆匆而过，拽紧衣领，抵受寒气。该下雪了吧。想到这
儿，我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如今在江南，一年到头也难得见到下雪。愈是如此，愈弥足珍贵。我盼望
下雪，盼望看见苏州的雪，更盼望看见山塘街的雪景。
 
　　七里山塘之美，是古老，灵秀，温柔，静态的美。倘若加以皑皑白雪的苍
茫，纯净，坚毅，明亮的美，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景致、怎样的一种感觉啊……
我瞑思幻想白雪覆盖的七里山塘，沉醉了；更有了这种渴望！
 
　　晚上，我搜寻着各台的天气预报，希望看到苏州下雪的讯息。凌晨，我从
梦中醒来，看到窗户上一片泛白，心情有些激动。我从热被窝里钻出来，急急
地拉开窗帘，希望看见预想中的雪景。我失望了，地上、屋檐俱是一片干燥，
连早霜都没有。
 
　　期待犹如思念，是痛苦的；又如一个尚未确定时辰的美丽约会，引人遐
想，却尚在犹疑不定之中。苏州的雪，何时才能一睹卿之芳容？

气候转暖，衣着渐减，久盼的春天终于来临。去年，我曾经于初冬的早雾、
三九的寒风、暮霭的夕阳中，在七里山塘的街河徘徊，留连。今晚，暖风送爽，
夜色温柔，我重游故地，景物依旧而往事依稀，不免矫情顿生而寻章摘句，想要
留下一点古旧诗词的旖旎片段。

　　我仍从望山桥走入，沿途皆在整修，翻弄得凌乱不堪。黑灯瞎火，行路艰
难。我身负美眉佳约，自然勇往直前，不辞跋涉之苦。至半塘，桐桥之上，我终
于看见了秀美的长发飘舞于风中的美眉、那张明媚直追皓月的娇靥。

　　通贵桥上，我抚摩桥栏，感觉颇冷，于是叫美眉也摸。她说没有触及心灵的
那种冰冷，因此不觉得冷。眼看她将一双纤纤玉手平放在粗糙而坚硬的石面上，
多愁善感的我难免心生怜惜，于是握起柔荑。美眉却随即抽走，说真的不冷。我
暗恼自己多情。

　　此桥又名瑞云，相传曾有五色祥云驾临桥上。此时，美眉一袭黑衣，满头青
丝，惟娇靥与纤手洁白如玉，站在这幽静的小桥之上，桥下河水清潋，显得尤其
神秘而优雅，仿佛瑶池仙子，空灵而幽然，恍惚而迷人。哦，美眉，你就是我的
小桥流水，你就是我的五色祥云……我兀自幻想，美眉却早已悄然下桥。

　　很多人都嫌弃山塘街修复段的新与静，生气了无，我不以为然。在橘红色的
宫灯辉映下，行走在整洁、干净的石板路面，望四周修缮得无可挑剔的红栏乌
扉，白墙黛檐，难道无法感受到那无与伦比的宁静与安详、心旷与神怡？！当前
夜色曼妙，美眉在侧，我甚至想让这里更为安静些。我说，去走廊里坐一会吧。
她说那儿有人了。我祭起五百度镜片细瞅，果然有一对苟且男女正自交头接耳，
不禁又是愤慨，又是痛惋。

　　欲再东行，又逢施工场所，于是折回。人困脚乏之后，终于找到一个坐歇之
处。夜已深，石凳冷。倘若让如此一个娇怯可人的美眉坐于石上，未免于心不
忍，于是我抢先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语气大度地说，免费提供软座，可改卧
铺。矜持的美眉犹豫再三，方才屈尊将就于我粗腿之上。我见机行事、趁热打
铁，揽娇俏美眉于男人之宽广胸怀，窃喜。

　　美眉在抱，一时百感交集。望夜空，疏星闪耀，布于浑浊云层，犹如璀璨明
珠流落凡尘，显得寂寥而哀怨。望对岸，间间小屋临水而居，户户灯火辉映于水
中，风吹涟漪，倒映的图画随之散乱，有别样的、清淡之美。望左右，拱桥耸
立，曲线婉转，引人联想。美人美景，令人陶醉，乐不思返，乐而忘时。

　　指点景色，忽闻暗香浮动，原是美眉髻首靠近，青丝缠于唇鼻。我如饥似渴
呼吸女人幽香，借机唇触轻吻。不料，美眉曰：不要把你的鼻涕口水弄在我头发
上。我正自鼻塞，闻言大窘，于是讪讪而离。

　　桐桥下，将分别。心中有千百个留宿美眉之美意，却难于启齿，于是期期艾
艾，半遮半掩，实则早已狼心似箭，猿心马意，总之心急如焚而羞于言表。最
终，理论与智慧占领上风，于是毅然决然将美眉送上了出租车。

　　望着无情的司机载着心爱的美眉绝尘远去，我不禁追悔莫及，痛心疾首，痛
哭流涕，几欲昏厥。山塘街前，独自眼看一河春水，百无聊赖，发呆良久。如同
达摩面壁懊悔，许久，终于豁然开朗。这一街一河、一星一空，美，在于远观
也。此乃为人之善，莫大焉。于是，我终于发现了自己伟大而高贵的品质。

 
　　此时无声，惟闻空山鸟语，只觉清新气味。如此安静雅致情景，最是让我欢
喜莫名。山塘小街，果真是一位旷世佳人，古典，优雅，丰润，令我迷恋。我本
年少，无从怀旧，却陶然忘情于这雨中山塘之美色。
 
　　野芳浜前，斟酌桥处，名字都让人陶醉了。我心中牵牵挂挂，更是未饮先
醉。桐桥之下，又见小船踪影。那是拾捞垃圾者，赶早前来。山塘七里，一声柔
橹一销魂。我多么想登临这晃晃悠悠的舟子，在静静的水里漫游，把缠绕心头的
绵绵情思勾划。
 
　　眼看黎明来临，夜色将去，我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担忧来。山塘美景，本应
在朦胧之间遐想的，倘若一旦天光日出，河中污秽、街头乱物不免入眼而来。我
怕影响了心情，于是匆匆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