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飘香

■萧子吟
　　我对于一个城市的认知，总是习惯于从它的人文历史以及美食底蕴入手。通俗点来说，既接触那儿的姑娘以及品尝下当地美食。其实从“吃”这点来看，便能分辨出北方人与江南人的区别来。年前曾听某君说起桩轶事，他独自去西安未来丈母娘家拜访，下机场后临经一排羊肉店，刚望了几眼便被店内几个大妞强拽了进去，瞬即掏出食谱让其点菜。友人感其热情，不禁豪气顿生，虽则未饮，却已有几分武松途经景阳冈之气势来，几欲大吼：呔，给俺打上四角酒来，羊肉二斤，找个齐楚阁儿，翠花来曲十八摸！事后对我忆述的时候，此人神情专注，似乎颇为怀念。哎，虽然未能娶得西北大妞，不妨留当回忆吧！
　　北方人粗犷，江南人细腻。我生于江南，长于江南。说到江南，感此时节，不得不提下羊肉来，而藏书羊肉却正是此中之绝。其名的由来，是为了纪念西汉朱买臣发奋读书而终成一代名臣的故事。随便翻翻譬如《吴县县志》等地方志，均能知晓藏书羊肉源远流长的历史来。清末以前，当地经营羊肉业的都以摊贩形式串街走巷散卖，一根扁担，两头竹担，一整天便在吆喝声中过去，这种景况在我幼时似乎依旧见过。到了清末，也许是制度的松懈或者逐渐形成了规模，大街小巷依稀开起了一家家门面，羊肉不再散卖，至今依旧如此。
　　有时想想，朱买臣此人半生寒窗，不事生产，终日读读书砍砍柴，若是同他老妻养几头羊，更甚至做做羊肉行当，那岂非不必混到如斯田地？可转念这心思便被打破了，读书人的酸腐清高势必否决了他去做那市侩之举，再说卖羊肉这行当的辛苦可不是普通人能够受得了的。
　　江南不同别地，羊肉并非一年四季都有人食用，江南人似乎颇懂岐黄之道，知晓“冬食进补，夏食遭殃”的医理，但羊肉的美味又如何能左右得了人的理性？所以现如今，每年的阳历八月下旬，羊肉店便逐一重新开张，这一景况约摸要到来年的五月尾梢才止。每家羊肉店大同小异，连装潢似乎都异曲同工，门前置口大铁锅，锅内热气翻腾，锅旁玻璃小货柜一架，柜内盛放羊肉的容器四五，均以细白布覆之。贪嘴的食客往往大清早便邀上好友二三，来上半斤羊肉切成小片，佐以嫩黄的白菜心，平滑如丝的血块，明炉一盏黄酒数瓶，好不痛快！在外人看来，这种节奏似乎略显慢了，而于我来说，这却正是江南人的可爱之处。试想，在这大寒的冬夜里，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姜丝枸杞温润而出的黄酒，明炉细火烘焙而成的羊肉更能使人愉悦的呢？若是再切上半碟羊肝或者羊糕，蘸以陈醋辣酱，点根香烟，呼出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真是不虚此夜了。
　　再来提下藏书的羊肉面，这也正是鄙人最好的那一口。苏州面不同于其他任何地方，汤青而面白，面细如丝却又弹性颇佳，入口爽滑又略带甜意。我想北方人吃罢必会心生言语，谓之嘴里淡出个鸟来。但是重口的北方人，断然是不会拒绝藏书的“剁酱面”的。此面具体书面说法我也不知，吃这面得赶早，还不是一般的早，如若你晚一些去，必定是会吃到闭门羹的。所以嘴馋懒困如我，这二十来年也只吃过寥寥数碗。它不同于传统的苏州面食，汤底是红汤熬成，颇似昆山的“奥灶面”。浇头选用的是碎肉末，关节相连处的那几节骨头。文武火熬制已久，虽则是骨头，但是入口轻微用舌尖一舔，骨头上的皮筋便尽数滑落。略微一咬，骨髓鲜香满口，浓郁至极。再勺上些许店家自制的辣酱，淋上几滴陈醋，几口面吸下，真是味浓汤津，香而不膻。
　　如今一碗普普通通的羊肉面竟也卖到了十五元，一斤羊肉更是涨到了八十五元，实在令人望而生怯。工作后常年同父母居住，虽然同老父都好这口，但是羊肉在家中几乎从不出现。老母怕腥怕膻，一丁点儿膻味也闻不得，即使是盛过羊肉的锅碗，她也不敢前去清理。所以这么多年来，幼时嘴馋的我，老父总是带同我出去大快朵颐。在我的记忆中，总是会想起同他共分一截羊骨，敲骨吸髓的情景来。只是这番情景，已经很多年不再出现过。父亲老了，而我为了糊口营生，也日益忙碌到与之行同陌生，但愿前些日为他买的保暖内衣，能暂时舒缓下这诡异的气氛。
　　子夜的风很冷，但愿能够早起，邀上老父共赴食摊。只是唯恐他怯于那八十五元的“天价”，又不屑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