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游想

地球本是一个村子，但是地域的南北东西，地理的山陵湖海，肤色的黄棕黑白，言语就有了土腔洋调。话语成了地球村的最大障碍，祖先却是聪明无比的，就发明了文字。
文字是人类文明的里程碑。
一篇《苏州园林》的文字，让我知道苏州园林的妙趣。也是文字让我知道了，苏州是可以和天堂媲美的去处。文字让我对苏州孕育了向往。
文字真是魅力无穷的。
毕竟还是读景不如看景。2002年7月2日，我终于走进了苏州。如同珠江不是一条江，苏州园林也不是一座园林，大小不等，规模不一的园林，或隐在深巷里，或依在河道边，或泊在浒湾处，或者在古寺旁，浑然天成，园内景象，如《苏州园林》所描绘，异步移景，妙趣横生。
苏州是不止有园林的，天堂苏州，风物嘉好，庙刹寺殿，桥塔楼亭，有历史的穿透，有人文的抚摩，所以如同串珠佩玉一般，缀满了苏州，比如枫桥，比如寒山寺，比如狮子林，比如虎丘山……都是值得去流连脚步流连眼球的地方。
而其中的虎丘，那是不能不去的，我们的眉山老乡苏东坡九百多年前就说了——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苏东坡是走过许多地方的，看过许多风光名胜，先生的眼光不会错的，当年先生“一年三度过苏台”，一者是访两位老朋友，一位定慧寺的高僧，一位黄州结交的知己，二者就是因为虎丘了。虎丘有五贤堂，为着纪念唐宋时候影响了苏州的五位贤人，唐之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宋之王禹 、苏轼。前四者，都做过苏州的父母官，惟苏轼以“寓贤”身份入选。苏州城里，至今有苏公巷，那是先生居住过的地方。先生的影响力，所以不一般。
虎丘在苏州西北，山不高险，看样子不过几十米，也不广大，三两百亩的模样。用我的西部人的眼睛看来，虎丘就不能称作山，一个土包子而已。但就是这个弹丸之地，不凡得很。和所有的名山一样，虎丘也曾经是香火繁忙僧侣云集的佛教圣地；历史是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如今的虎丘，已不再纯粹是宗教的活动场所，但是历史在虎丘的沉淀却越来越光华灿烂。我是喜欢山水风光的，但我更喜欢风光里的文化历史。没有历史和文化的风景是轻飘飘的。
所以虎丘山上——关于春秋战国时候叱咤风云的吴王开山，关于干将莫邪用生命为吴王铸造举世无双的雌雄双剑，关于苏州才子唐佰虎携秋香以石为枕相拥而卧的风流倜傥，关于真娘墓里藏着的那位名妓和书生两情炽热满腔痴迷后的悲悲惨惨戚戚……等等。就是一块石头，也有故事，一条流泉，也有传说。故事和传说，想象的空间很大，又都有着若干的版本，而每一个版本，她们所以流传至今，都是有理由的。我却独独对“憨憨泉”感了兴趣。
越海涌桥，穿断梁殿，上虎丘山道，几十步就是憨憨泉了。条石砌了井栏，苔痕重叠，浸满风雨的沧桑。我想看一看井的深浅，掬一捧井水作清凉，但是一块厚厚的水泥盖子，盖了井口，又加了锁，井口于是不能望天，井水也不能映天。
憨憨泉原来是有来历的，说是从前有一个孤儿，流落到虎丘，被收留出家。虎丘其时的水很奇缺，没有井，也没有流泉，寺庙里的吃水，和尚们轮流在挑水吃。孤儿来了，不多言语，不做计较，叫做啥就做啥，看起来似乎有些憨憨模样，师兄们有些欺软，主持的或许并不知道，挑水的扁担全部就压在了孤儿肩上。僧侣和香客，那么多的人，要吃多少水，春夏秋冬，朝朝暮暮，孤儿随时都让每一个水缸都满盈盈的，从不怨言。好人终是有好报的。憨憨是好人，所以就感动了一位好心肠的神仙，为虎丘掘了井，为虎丘引来流泉。
萝布和青菜，个人有所喜爱。憨憨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憨憨挑水就象愚公移山，结局也一样。但是我对憨憨的兴趣，不在于他感动了神仙，神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动情那段过程。我想的是如果为人为事都象憨憨，不耍滑头，不使奸诈，不设陷阱，不埋地雷，那该多好。
这些年来，现代汉语新生了很多词语，比如“炒作”，炒作别人也炒作自己，其中的做法之一就是“向名人开炮”，所以“愚公”也遭遇了反叛，说愚公真是又愚又迂，挖山不止，愚蠢至极，应该卷起铺盖，立马搬迁到平原上去。我对这种新说，一点都不赏析，说愚公挖山，是在破坏生态，这是纯粹的钻牛角尖式的炒法，憨憨挑水，又破坏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想说“治家”虽然劳苦，象憨憨一样，没日没夜的很累，但是活得塌实，咸菜稀饭，吃起来不心虚。而且，个人都把家治好了，一个村子就治好了，一个村子治好了，一片流域就治好了，如此而来，又还有哪里治不好呢？我的心思或许是真的天真了。作者：雷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