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葛芳《隐约江南》
葛芳走的是另一个路数。
简单地说,是一种倾向于古典的路数,是“散文”的路数。
她的散文我读过两本,一本《空庭》,一本《隐约江南》。说说后者。“隐约”形容江南,非常好,好在符合人们对江南的基本想象,有烟花三月的意思,也有山色空濛的迷离。这即是说,葛芳起始就没打算发表“逆论”,她忠诚于血质里的声音,以表面“妥协”的姿态,引领读者进入。门是由她打开的,里面的风物也由她指点。在那个水气丰沛的世界里,天怎样亮,风怎样吹,花怎样开,小草怎样生长,湖水怎样荡漾,人们怎样过日子,一一铺展,彼此又水乳交融,不可分割。万事万物,在葛芳那里有着平等的地位。这是一种情怀。对文学艺术的理解,有很多种侧面,情怀是最不能剥夺的一种,也是最让人动容的一种,还可能,是走得最远的一种。写江南的文字甚多,但恕我孤陋寡闻,像葛芳这样大面积书写,此前我还没见过。她是真正热爱那地方,蚀骨销魂的热爱。人言,知和爱是一体的,知多少,就爱多少,爱多少,就知多少,读葛芳的文字,你觉得她真是懂得很多的,凡与“江南”这一文化符号相对应的事物,诗、酒、茶、书、画、昆曲、园林、大泽……都是她手植的一样。仅仅是懂,不够;她知道不够,于是文字里带着温度,文字的温度跟她的体温一致,意在给你随性,不让你察觉和诧异。
如果葛芳仅止于此,大抵也说不上什么好;仅止于此,完全可以把她当成导游,至多说,是一个相当称职的导游。但她不是,她是作家,她在书写。读她的每篇文章,哪怕是纯自然的描写,我都读到一个人,那是她自己。她浸润于江南,化骨为水,成为了江南的一部分,自然的一部分。不刻意,不雕琢,本来如此,就是如此。恰恰是这个无处不在的“自己”,让《隐约江南》与那些“游记体”或“故乡体”,泾渭分明,高下立判。葛芳的江南很迷人,然而跳动在迷人风物中的心脏,却相当不安。是的,葛芳是不安的。这里的“安”,可勉强理解为安分。她不安分。她把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江南,却在江南里不安分,孤独感便产生了。孤独感是个好东西,就看你有没有福分消受。葛芳是有的,她常常不经意间流露的“喜欢落寞与空寂”、“一个人比很多人丰富”,证明她已走向自觉。她要让你知道,她热爱江南,但绝不躺在江南的软风和烟波里抒情,更不偎在江南的小桥流水上撒娇,她的眼里有远方,魂里有天涯。《隐约江南》的文学品格,就这样具有了天涯的意味,深远和苍凉的意味;“苍凉”二字用在这里,是多么不协调,但那是我读出来的,没办法。再说明白些,葛芳热爱江南,却又背叛江南。这真好。她本不打算发表“逆论”,可你看看,你跟着她高高兴兴进去了,才明白她并不只是让你感受温婉和旖旎,她还要让你碰触土层深处的热,落花时节的冷,浪遏飞舟的硬,——那是人生的风景。这真好。
葛芳的状态美,情感美,语言也跟着美。她对汉语的传承是显明的,这在当下的汉语写作中十分可贵。但必须指出的是,我说的语言美,与好不同义。她的语言如丝绸,有丝绸般的华彩,也有丝绸般的光滑,稍不留心,就跑出老远。它能把你“稳”住的东西,行文中能让你“慢”下来的东西,大概还在她未来的写作中。
总而言之,我很喜欢《隐约江南》这本书,也喜欢葛芳的文字,她以自己执着而富有成效的实践,塑造着自身的面貌,维护着散文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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