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文坛巨匠黄摩西

中国近代文坛上，提到章太炎、吴梅两位大家，可以说是无人不知。然而，还有一位与他们“旗鼓相当”的黄摩西，因为英年早逝了解的人就不多了。
　　黄摩西(1866—1913)原名振元，字慕庵，中年后更名黄人，字摩西，别号江左儒侠，江苏常熟东乡浒浦镇人。父亲从小在店铺当学徒，后经亲友资助，在镇上开了一家小货店，直到36岁才成家，黄摩西上面还有个姐姐，在他10多岁时，父亲不幸病逝，一家生活来源全靠母亲耕织劳作，辛苦操持。
　　黄摩西自小进村塾读书，聪明好学的他7岁就能吟诗，10岁即席拈题，曾有“月逼残阳逃地底”之句，令塾师秦鸿文惊奇不已。13岁那年，他在家门照壁上题有一联:“可恨软尘是恶客，随风日日进门来”，借此嘲讽乡绅士子。少负隽才的黄摩西亦随之在乡里有了“神童”之誉。
　　黄摩西十分好读，“诸子百家之籍，无所不读，九流三教之学，无所不窥”。涉猎之广，无不穷究。平日吃饭、睡觉甚至如厕之际都是手不释卷，几近痴迷。有次雨夜归家，他连钉鞋(老式雨鞋)都未脱，就坐在床前看书，时间一长，不觉入睡，连钉鞋也卷进了被窝，次日晨起，到处寻找钉鞋，结果还是母亲给他晒被子时才找了出来，此时被子已蹭了个大洞，床上还沾了不少污泥。
　　16岁时，黄摩西中了秀才，下笔奇气溢纸，崭露头角，被县中士人惊为奇才，叹服不已，此后他曾屡应乡试，但多因所谓文句怪僻，有悖礼仪而名落孙山。从此他绝意仕途。曾一度热衷于道家之术。常熟知县惜其才，特聘他为县衙书吏。在县城3年，黄摩西结交了当地名士曾朴、赵古泥、张鸿、黄谦斋，还有金鹤翅和金鹤冲兄弟、庞树松和庞树柏兄弟。常常结伴或登虞山，或泛舟尚湖，诗文唱和，风流倜傥。当时“两朝帝师”翁同龢(常熟人)被削职还乡后，发现黄氏的才学，曾赞叹曰:“才高学博，后生中可造材焉。”然而，此时的黄摩西生活在中法战争、中日战争后，清政府割地赔款之际，民族危亡使得他“大局惊心未敢狂”，忧国忧民之情始终萦绕心头。
　　1895年，为求生计，30岁的黄摩西来到苏州，这已不是初次，1892年他即曾在苏州开设过塾馆授课，并在当地书院讲课。这次到苏州不久，他即与好友黄谦斋合伙在当地日租界青杨地创办了《独立报》，这是苏州历史上出版的第一份报纸，但由于该报“借明讽清，语多警辟”，以致发行不到1年即被苏州知府彦秀以“言词犯上”而查禁。
　　1900年5月，设于苏州的东吴大学(今苏州大学由苏州博学书院、中西书院和上海中西书院合成)创办后，首任监院(校长)孙乐文久闻黄摩西盛名，即聘黄为该校国文教习(教授)，从此他以出众的学术研究和文学创作成就，奠定了自己作为近代著名学者和文学家的历史地位。他在东吴大学执教前后长达13年之久。其间，曾主编了东吴大学创刊于1903年的文艺杂志《雁来红丛报》，内容有论说、记事，并有插图或寓讽之作。闻名海内的《浮生六记》(沈复撰)，最早就是陆续发表在该杂志上，才得以广为流传。同时黄摩西还曾兼任过该校月刊《学桴》主笔，后又执事于《东吴月报》论说部。
　　黄摩西为人奇特，生活不拘小节，平时很少沐浴，每逢盛夏，蓬如乱草的头发经常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友人包天笑曾回忆:“(黄)不修边幅，头发从不梳洗，仿佛乱草，常发奇臭。在苏州大学授课时，前三排座位上，无人敢坐……学生均掩鼻听讲。”此话虽有些夸张，其名士风度也可见一斑。即便如此，但他那趣味横生的讲解，常令学生们“若在退课时忘却上课，若在上课时忘却退课。有时，并饮食卧息而忘之”。有时学生上课遇有不明字句或典故出处询问，他即指以某书某卷某页，随口解答，经核实，均无差错。全校师生无不为之惊服。如此博闻强记的功夫，当然离不开他平时日积月累的刻苦求学。
　　1902年春，由黄摩西引荐，东吴大学聘请章太炎来校教授国学，在与章太炎共事半年时间里，两人意气投契，关系友善，引为莫逆之交。有趣的是，这两位国学大师，对人事都同样地表现出落拓不拘的生活习性。一次两人相约去学校附近的一家茶馆品茗，等到结账时才发现双方都未带钱，无奈之下，只好章太炎留下“抵押”，由黄摩西回去取钱，谁料黄摩西回校后，校役送来一本友人从上海寄来的诗集，黄随即翻开一页一页地细读，竟把取钱之事忘得一干二净，那边章太炎左等右等，始终不见黄摩西到来，店主在一旁直翻白眼，章太炎羞涩之极，直到华灯初上，才遇见一熟人代付了茶资，章太炎这才脱身，窘迫地回到学校，至此黄摩西竟还全然不知，此事传开，成了校园饭后茶余的笑谈。
　　黄摩西和章太炎是一对志同道合的反清志士，但黄摩西主要寓志于诗文学术，章太炎则更直接倾向于激烈的反清宣传，因此自然成了清廷的眼中钉，在进入东吴大学任教几个月内，他经常在课堂上向学生们讲述中国历史上反抗异族统治的民族英雄故事，倡言反清之志，甚至公开以“李自成胡林翼论”为题要求学生作文，引起全校震动，此事被江苏巡抚恩寿悉知，则以“煽惑学生作乱”为名，派人缉捕章太炎，这一消息为黄摩西探听到，立即冒险把章太炎接往自己家中后花园小屋藏了起来，一日三餐均由他的长子黄肇伯照料。过了不久，黄摩西又找了一个机会把章太炎安全的送出苏州去了上海。1903年，上海爆发了轰动一时的“苏报案”，作为反清的《苏报》主笔，章太炎被捕入狱，黄摩西十分着急，多次派长子肇伯探监，直到1906年章太炎出狱被孙中山派人接去日本。
　　后来成为著名戏曲理论家的吴梅于1905年21岁时入东吴大学任教，也是由黄摩西推荐的。黄摩西与他志趣爱好相投，在校期间，彼此多有唱和之作。黄摩西对于吴梅16岁时所作歌颂戊戌变法中被杀的六君子的《血花飞》传奇，尤为激赏，曾在1903年为之作序，希望“俾此血此花，染赤县新图”。吴梅曾说:“吾专攻词曲，又得黄君摩西相指示而所学益进。”在他的印象里，黄摩西“其于学也，无所不窥，凡经史、诗文、方技、音律、遁甲之属，辄能晓其大概。帮其所文操笔立就……而光焰万丈，自不可遏”。对于老友“奇特”的为人为学，吴梅后来称之为“近代文坛之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