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在因果巷中段。
屋后是小河。屋子很小，从沿街大门，向南能看清小河驳岸上的后门。小河被填，屋后生出了一块空地。
隔河驳岸上，原是一片倒了房的废墟。南向没有遮挡，采光充足：冬日暖阳，月夜柔光，大自然的赐予很慷慨。我在小小空地上，种了贴墙爬藤的夜来香和容易存活的万年青。又用竹竿铅丝搭了丝瓜棚。植物有看的，有吃的，居然有点自得其乐。随后，小巷拓宽，巷南由西向东人家都拆掉一间屋，到我家为止。东边是邻居西山墙，我家门前又多了十多平方米的空地。屋小空地多，南北相通，家贫空气新，也是一乐。
一日废墟上来了十多位工人，挖地打桩筑地基，一家银行在这里造职工宿舍。施工三个月，三开间三层楼拔地而起。你能想象，南面照不到阳光的底矮平房，会是怎样的阴影相吊？屋北空地因此变得悲凉：夏日，夕阳似火由东邻白壁反射，热浪滚滚汹涌进屋，没了出处；冬天，西北风呼呼，门缝硬是挤进刺骨冷风，南向缺了阳光，屋内更觉阴冷。
西首李医生家今秋要翻屋，园里有棵十年树龄的梧桐要搬迁。树冠高出屋檐，树身粗壮，说愿忍痛送给我。约好拆房时顺带让泥水匠把它移过来。
初秋，医生家动工。泥水匠安排得当，邻居合力帮忙，一个上午，空荡荡的门前，梧桐新嫁兴高采烈。北墙原本只有一穴通风小窗，于是，请匠人顺势开了一扇高檐低槛的两联窗。春天一到，枝条翠绿一新；待到农历六月，枝盛叶茂，亭亭如盖。清晨推开，朝露鲜嫩，绿云飘然。小鸟也来做客，叽叽喳喳，讨人喜欢。傍晚时分，梧桐映着夕阳，树下光影斑驳，别有一番景象。
梧桐斜对面，过街靠墙是一口老井。于是，井旁劳作的女人，街边空闲男人，喜欢来我家梧桐树下，攀谈说笑。也有拖两只小凳，搬一只小方桌，楚河汉界厮杀一番的。街头小贩路过，在树下歇歇脚抽根烟。呵呵，有绿荫总是让人喜欢的。
孩子在善耕小学读书。放晚学到家，喜欢在梧桐树下写毛笔字。我用长木板安在两只长凳上，做成书桌。准备好墨砚毛笔书写纸，孩子喜滋滋坐在小凳上有模有样写起字来。学写的是柳公权，我小时候就是写的这本帖。有时邻居和对门消防队的警员也来围观，免不了称赞两句。来看他写字的人越多，他就越起劲越认真。呵，有点儿人来疯。
北窗前有了梧桐，三两片叶儿经常会探头探脑伸进窗内。雨夜，雨滴在层层叠叠的叶片上，淅淅沥沥从半掩的窗格，欢欣鼓舞跳进屋内，洒在书桌上，应了李清照“梧桐更兼细雨，点点滴滴”的唯美意境。
晚上，每两周在窗前批阅学生作文。每每雨夜修改作文，我会点燃牡丹烟。感觉的寻找，需要特定的氛围：雨夜、牡丹、文字。
作文批阅完成。喜欢听着雨声，读唐宋诗词。“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以为，李商隐的作品，此为最，雨中酝酿的瑰丽想象，编织了此起彼伏的回音。因为雨？因为那份刻骨的情？
梧桐夜雨，滴滴是情。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柳永说的是雨后梧桐树上欲说还休的一对苦蝉。听到了蝉鸣声？不知什么时候飞来，是新客乍到？还是老朋重返？雨后，夏蝉的噪声，秋蝉的低鸣，会令陋室更加清静。生活的紧张，需要清清凉凉的安静抚慰受伤的灵魂。人生匆匆，写不完酸涩故事。空白处，留下心事，让自己静静填充，就像寒蝉饮泣，雨夜最好。
梧桐在初秋落花，黄绿色的圆椎精灵。风中飘落？不是的。情深日长，不能说分就分，与其让阵风硬生生剥离，宁在雨水淋漓中慢慢滑落。“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梧桐花浸着雨水，卷着花瓣，一朵，两朵，三四朵，扑簌簌落在树根周围，回到母亲的怀抱。一大圈一大圈，睡在淌着雨水的土中，静静同自己的一生告别。
秋末时分，梧桐叶散尽，可听梧桐雨。
一壶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