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秋，我在苏州平门的一所中学读高中。学校离虎丘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于是一个星期天，几个同学相约，就沿着铁路旁的小道步行往虎丘去了。1905年英国人建造沪宁铁路时，在铁路与山塘河相交的河面上，架起了一座与中国式拱桥风格迥异的钢梁铁路桥。于是，这座桥有了个带“洋”字的名称——大洋桥。其时，我们从大洋桥北铁路边上的小路走下，一下就到了山塘街上的半塘。
所谓半塘，适如古代话本小说《王安石三难苏学士》 中王安石所说：“苏州金阊门外，至于虎丘，这一带路，叫做山塘，约有七里之遥，其半路名为半塘。”其时，在得知苏东坡亦曾游览过山塘时，王安石出了一上联，求子瞻（苏东坡）对下联。该上联云：“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该联语大白话似的看似简单，其实对起来却是极难。当时，苏东坡思想多时，不能成对，只得谢罪而出。而这一与山塘有关的联语，近千年来则成为文人士子既津津乐道而醉倒，又情不自禁试之而难倒的所谓绝对。时至今日，尚未见有工稳而对之者。
50多年前的半塘，今日已是印象模糊了，唯记得桥北的一家烧饼（苏州称为大饼）店，所制烧饼为狭长条形，宽约三厘米，可长却有十五厘米左右，实敦敦的。当时整天觉得饥饿的我们，每人都付钱付粮票买了两块，边吃边向虎丘迤逦而行。其后在苏州那么些年，却再也没见过这种形状的烧饼。说来也真不好意思，狭长条形的烧饼，竟成了与这山塘相连的中学记忆，也成了一个难以忘却的乡愁了。从虎丘出来时，我们沿着山塘街，走到沐泰山附近的渡僧桥。所经过的整条街上，除了些卖针头线脑的烟纸店，几乎没什么商店。沿途所见，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座座石牌坊——清咸丰劫火后所余存者。
咸丰十年（1860年）三月，太平军攻破包围天京的清军江南大营，接着乘胜东征苏常。四月初四日，清军在苏州金门、阊门外纵火，连烧两日，烈焰腾空，据吴大澂所著《吴清卿太史日记》 记载：“彻夜火光烛天，见者胆寒……昔日繁华之地，山塘、南濠一带，尽成焦土。”
咸丰前的康熙、乾隆、嘉庆至道光年间，苏州可谓是江南最繁华的都市。按照美国学者施坚雅的研究，1843年，中国的城市排名是北京、苏州、广州、武汉、杭州、成都、福州、西安、南京、长沙、天津和上海。因此，距此排名17年后的阊门外大火，不仅使昔日的山塘、南濠一带遭受灭顶之灾，更使苏州这座城市大伤元气。
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随着苏州经济的发展，环境污染问题也开始凸现。山塘街旁的山塘河，因苏州周边多处化工厂（这些厂如今都迁了）的排污污染，已发出阵阵浓烈的气味。记得有次参加从山塘河上到虎丘的水上游，那可真是个不堪的旅行。其后的日子里，当从电视、广播里听到“杭州有西湖，苏州嘛有山塘，哎呀两处好风光”的婉转歌声时，心里却有些担心，就凭这条刺激嗅觉的河流，苏州这山塘街还能与杭州西湖媲美吗！这些，或不仅是我个人感受，而更是苏州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不保护我们就失去昨天； 不发展，我们没有明天。保护和发展如何协调的课题就这么现实地摆在苏州各级领导面前。在苏州全面开始整治水环境的同时，2002年苏州市委、市政府作出决策，揭开了山塘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性修复工程的序幕。其后，经各级领导、相关工程人员的努力和市民的积极配合，12年过去，昔日名声虽大但形象却不怎么的山塘终完成了她的华丽转身。如今，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一个粉墙黛瓦、舟楫往来，游客如云的山塘；是一个精心打造“阊门寻根之旅”以慰藉游子乡愁的山塘；更是一个充满浓郁江南市井气息而依然生活着一户户枕河人家的山塘。
山塘，记录着古代的苏州雅事，抒写着近代的苏州历史，更挽留着当代的苏州乡愁。
□吴恩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