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金阊”、“虎溪”的地名由来

臧寿源

    近读《曹雪芹研究》2013年第二辑（总第六辑），无意间发现《虚白斋尺牍笺注》（四）有二则信件中，有关苏州“金阊”“虎溪”的地名注释不够准确，对于“金阊”的由来，“虎溪”的方位，笔者有不同看法，试述如下，供方家参考。

    关于“金阊”的由来

    《虚白斋尺牍笺注》（四）“二四、致甘观察使”：“闻台驾触暑至金阊，公事鞅掌，劳我寤思，伏惟珍摄为祷。”下面注释：“金阊：苏州。苏州有金门、阊门两城门，故以金阊借指苏州。清朱彝尊《经义考》卷62载：‘高世泰曰：徽州吴先生壶隐金阊。’”①

    “金阊”，亦称“金昌”，借指苏州，但并不是因为苏州城有“金门”“阊门”两城门得名，因为仿罗马式“金门”于1931年才辟设，在此之前，苏州古城没有“金门”，苏州古城春秋吴国兴建之初设立八门，后演变为六门，但西边所设“阊门”“胥门”的格局一直保持至上世纪三十年代。

“金阊”的出典源于“金阊亭”（亦作金昌亭），始建于汉代，传说与朱买臣(？—前115)出任“会稽太守”有关。“金阊亭”确切记载见于南朝史籍，如南朝《宋书·徐羡之传》：“遣使杀义真於新安，杀帝於吴县。时为帝筑宫未成，权居金昌亭 ，帝突走出昌（阊）门，追者以门关击之倒地。”“帝”指宋少帝刘义符（时十九岁），被废后，临时软禁在苏州“金阊亭”，司空徐羡之派人追杀，将刘义符杀死在“阊门”附近。再如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任诞第二十三》：“贺司空入洛赴命，为太孙舍人，经吴阊门，在船中弹琴。张季鹰本不相识，先在金阊亭，闻弦甚清，下船就贺，因共语，便大相知说。问贺：‘卿欲何之？’贺曰：‘入洛赴命，正尔进路。’张曰：‘吾亦有事北京，因路寄载。’便与贺同发。初不告家，家追问，乃知。”汉时“金阊亭”应是官设“客馆”。

    金阊亭的位置靠近泰伯庙，泰伯庙于东汉永兴二年(154)由郡守麋豹始建于阊门外，附近有名人墓地。唐陆广微《吴地记》：“汉陆绩坟，在阊门外太伯庙西。”②南宋范成大（1126—1193）《吴郡志》卷三十九冡墓：“要离墓，在阊门外金昌亭傍。”“梁鸿墓，在金昌亭南。皋伯通以要离烈士，梁生清高，因附葬之。《吴地记》云：‘在太伯庙南，与要离坟相并。’陆龟蒙云：‘伯鸾墓，在吴门金昌亭下几一里，尝作文以祭焉。’”③

    金阊亭的位置多次变化，吴越钱武肃王钱镠(852 —932)将泰伯庙迁入阊门内下塘（今存泰伯庙址），金阊亭也随建城内。宋末，金阊亭与苏州阊门城楼均毁于金兵。后元代重建阊门，曾试图改称“金阊门”。元高德基《平江纪事》：“阊门，旧名阊阖门，阖闾时所名也，旧有重楼阁道，吴之丽谯也。夫差从此门出兵伐楚，改为破楚门。吴属楚，遂名阊门。至元修，曰金昌门。作亭门内，名金昌亭。然吴人呼阊门已久，不能遽改，名之如故，亭亦圮焉。”因吴地人们习惯称“阊门”，因此“金阊门”之名遂不用，后“金阊亭”也塌废了。

    明代，阊门外又重修“金阊亭”。清顾震涛《吴门表隐》：“金阊关，即古金阊亭，在普安桥。明嘉靖时，同知任环拒倭所建。国朝康熙二十三年（1684），知府赵禄星重修。又白莲桥有白虎关，亦环建。”④明清时“金阊亭”成为阊门外官道上“三关”之一，但人们以“金阊”代指苏州，典出“金阊亭”已约定俗成。钱仲联编选《苏州名胜诗词选》，载清谢遵王（字前羲，江都人，康熙五十三年副榜）《吴中感兴》“两月金阊住，听残纻白歌。”注为：“金阊，苏州别称。因阊门外旧有金阊亭，故称。”因此，李煦书信中“金阊”代指苏州，也应典出“金阊亭”。

   关于苏州的“虎溪”地名方位

    《虚白斋尺牍笺注》（四）“三五、复玄墓和尚”：“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令人驰慕无已，正未知何时得至虎溪，与远公作竟日谈耳。”注释：“虎溪：即虎丘之溪水。唐寒山僧《寒山无漏岩》：‘虎丘兼虎溪，不用相呼召。’这里指代苏州。”⑤

    “虎溪”，注为“虎丘之溪水”，值得商榷。其一，唐僧寒山子诗《寒山无漏岩》，咏的是浙江天台山的“寒岩”，即天台山第一大岩洞，人称“寒岩洞天”，寒山子长住里面，洞前有寒岩寺遗址。《寒山无漏岩》全诗：“寒山无漏岩，其岩甚济要。八风吹不动，万古人传妙。寂寂好安居，空空离讥诮。孤月夜长明，圆日常来照。虎丘兼虎溪，不用相呼召。世间有王傅，莫把同周邵。我自遁寒岩，快活长歌笑。”（苏州寒山寺印《寒山子诗集》第163页）诗中“虎丘兼虎溪”中“虎溪”，意为佛门典故“虎溪三笑”，即“送客不过溪”。唐诗僧皎然《饮茶歌送郑容》，说到天台山名茶，也用“虎溪”典：“丹丘羽人轻玉食，采茶饮之生羽翼。（《天台记》云：丹丘出大茗，服之羽化。）名藏仙府世莫知，骨化云宫人不识……日上香炉情未毕，醉踏虎溪云，高歌送君出。”⑥

    其二，苏州虎丘山没有“虎溪”。无论清康熙间徐崧、张大纯《百城烟水》，还是道光间顾禄《桐桥依棹录》，备述虎丘山一水一石，均不录“虎溪”之名。《桐城桥依棹录》卷七“溪桥”（浜泾附），记述虎丘山溪水：“东溪，今名东山浜。《郭志》：进斟酌桥，通虎丘山后。”“后溪，任《志》云：今名后山浜。山人朱隗有诗”；“塔影浜，在虎丘寺前，以塔影尝入溪中，故名。”“西溪，在虎丘山寺西。文《志》：今名寺西浜，亦名西山浜。唐皮日休、陆龟蒙有《虎丘西溪游泛》诗。”⑦事实上，虎丘山上有“剑池”“养鹤涧”外，没有从山上向山下流的溪河，只有迴绕虎丘山的环山河，此河与正山门前的山塘河相贯通，至于虎丘山的环山河，当地民间习惯按照方位俗称“东山浜”“西山浜”“后山浜”“塔影浜”，因此虎丘山溪河向无“虎溪”之称。

    其三，苏州的“虎溪”地名，指西郊“光福”。光福镇，位于苏州古城西南太湖之滨，南依邓尉山，北靠虎山、东邻上淹湖、西滨下淹湖。据传春秋吴国时，此地养虎。《光福镇志》载：“光福镇古虎溪地，相传为吴王养虎处。萧梁时建光福寺于龟峰，遂以寺名镇，迄今因之。”这里有许多与虎有关的地名，如虎山、老虎洞、虎溪、虎山桥、虎山堤等。“虎溪”绕镇而过，汇入浒光河（光福通浒墅关的官河）；“福溪”由西向东，从镇中流过，贯通东、西两崦湖，两溪河之上至今仍保留石桥九座（古时有“九里十三桥”之称）。

    康熙间《百城烟水》：“邓尉山，在光福里锦峰山西南，去城七十里，汉有邓尉者隐此，故名。又因后晋青州刺史郁泰玄葬此，一名玄墓……而圣恩寺南向受太湖之水，渔洋山为案。唐天宝间建天寿禅寺，宋宝祐间又建圣恩禅庵，元季寺毁庵存。”明洪武间，观音阁、法堂等始逐一重建，永乐间寺院已成规模，正统八年（1443）得到英宗皇帝赐额，以后又不断增建殿宇。“康熙己酉（康熙八年）剖（方丈剖石璧公）又示寂，命吼崖石公为圣恩第三代。岁乙丑（康熙二十四年），吼公年八十。”⑧圣恩寺在玄墓山，而玄墓山属“光福里”。因此，李煦给圣恩寺僧的信札中所提及的“虎溪”，当指“光福”古称，而非泛指“苏州”。

 

注：

①北京曹雪芹研究会编《曹雪芹研究》2013年第二辑（总第六辑）第29页

②唐陆广微《吴地记》（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1月版）186页

③宋范成大《吴郡志》（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版）第548页、550页

④清顾震涛《吴门表隐》（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8月版）第134页

⑤北京曹雪芹研究会编《曹雪芹研究》2013年第二辑（总第六辑）第37页

⑥清康熙扬州诗局本《全唐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0月影印本）第12函第2册第821卷2015页

⑦清顾禄《桐城桥依棹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5月版）第92—93页

⑧清徐崧、张大纯《百城烟水》（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年11月版）第119—120页

 

刊载北京曹雪芹学会《曹雪芹研究》2014年第四期第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