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笔东吴》的作者及其家风

沙优

　　散文随笔集《醉笔东吴》是程秋生先生1996年签赠，也是我偷师的模板之一。时隔二十年再翻读，自然是一番感慨在心头。他年长我近三十岁，交往中，他于我亦师亦友，如今旧书新读，交往岁月中的点点滴滴经过岁月的窖藏，自然散发着醇香。
　　他出版此书时，已年届知天命，但说话时中气依然充盈，有一种当年苏联的喀秋莎多管火箭炮的味道，是以集束的形式排放的。这也像他的文风，他的笔调，不妨引用他书中自序开头一句话，以便窥斑见豹：“一双笨拙的手竟然摇起了笔杆，一支破旧的笔洋洋洒洒地爬起了格子，一个在军队中度过了人生大半的人居然对唐诗宋词颇感兴趣；于是，工作之余，以习作为趣，笔耕不辍。”瞧瞧，话语中有明显的排比句式，显得是快人快语，自然干练，讨厌拖泥带水，懒得瞻前顾后，想说就说出来，何必藏着掖着，不屑于弯弯绕地兜老大老大的圈子，这种文风，是报纸副刊编辑所喜欢的，也是读者所喜欢的。他17岁当兵，部队工作多年，有军人的爽利。摄影文字双面手，都是快手。
　　读程先生的著作，还能眼前浮现起一群同好，他们团聚在当时苏州日报副刊的“沧浪闲话”周围，仿佛一群跃跃欲试的草根拳手，轮番上台攻擂，略提几个人们印象深刻的名字：张小湖、杨文杰、周刚、阿坤、榆树、王政、华致中、向佐得、陈本源、陈林春……他们都来自生产一线，对新鲜事物敏感，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激情，爱动脑子，言论随笔写得朴实真诚，读者容易引发共鸣。从当时的文化生活空气的营造上，从社会教化的潜移默化上，这个阵地的一群短文作者，是起了正能量作用的,虽然当时并没有“正能量”这种说法。
　　阵地辐射的半径扩大一点，就有南京的《新华日报》，上海的《解放日报》和《新民晚报》，北京的《人民日报（海外版）》神州副刊。尤其是北京的这份繁体字的报纸副刊，上有一个“望海楼随笔”的专栏，活体字，署名用作者的签名手迹，篇幅也比较舒展，深得苏州一帮作者的钟爱。这里面，我读到程秋生先生的不少文章，他是苏州作者群中在其上见报率比较高的一个。《醉笔东吴》中前面的诸如《新枝依旧翠云垂》《赏缝时节话范公》《得水成仙天与奇》《春风常驻玉兰枝》《柳氏故居话骨气》《游梅花草堂有感》等，均由其上刊发。这些文章里，古柏、水仙、玉兰，都成了他托物言志的象征，前贤范仲淹、顾炎武、柳亚子、朱屺瞻等，更是在他笔下焕发出了精气神，融进当代人的行列中。除此之外，他还有大量的游记和美食介绍，刊发在这份主要对海外华人发行的报纸上，东山西山，周庄同里，借助他的步履，借助他的“一支破旧的笔”，飞向了天南地北人们的眼前心中，扩大了苏州知名度，宣传了苏州自然文化和物产的美誉度，这可都是免费的广告啊，当时的旅游局长和分管文化旅游的副市长，不说发他一笔奖金，授他一块奖牌，起码，双手握着他捏“破笔”的手，开开心心地道一声谢，是完全应该的。他也完全配接受这一声道谢，代表的是他那一批爱恋家乡的业余写手。
　　一晃，老程老了，是真的老了，年逾八旬，还能不是老人吗？老程成了程老。但文章不老，文章依然充满青春的活力，读起来吴中的风花雪月照旧迷人醉人，吴中的山水人文依然怡人养人。取个书名“醉笔”，想必读者也不会误认为他就是个酩酊之徒，其实他的酒量很小，餐桌上酒不多，菜也不多，话却多，谈他对好作品的看法，
　　谈他自己的构思，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实是琅琊山上欧阳先生的名句那样，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确写作起来是笔带醉意的，是那种微醺的醉意，写生养他的东吴，写到得意之处，即便是口饮自来水，他也会味同品佳酿。不觉有些动情了，秋生秋生，大约是1934年的秋天生的吧，眼下又是秋风送爽时分，作为文友的新苏州人，是他笔下文字的读者，受益者，我不说请他品尝随着秋风脚痒的大闸蟹，我真很想亲手煮一碗黄天荡的新鲜鸡头米，放光福的桂花和东山的槐花蜜，双手端给他，感谢他！用他故乡的特产犒劳他这个故乡的特产！
　　一地，有这么几个爱恋家乡文化的民间写手，就是该地的福气，跑龙套一样穿越在千年文化积淀之间，写小文，像“科普”和“普法”一样，做着地域文化的发掘普及，那就是“文化普”或“普文化”。辐射的半径一大，那么惠及的人就会更多，多到城里城外，多到海内海外。
　　程老的家我去过，依他一生的努力，似乎应该更殷实一点才相称。但他很自得，很有成就感和幸福感，其中之一，就是他二十年前他就对我说过的，他将相机传给了儿子，将文笔传给了女儿。家风相传，他儿子成了很有名摄影家，女儿原来文笔不让其令尊，发表了不少文章，近年从政，才写得少了。而且，到了第三代，书也读得很好，相继考上名校，这大约是程老最为之陶醉的吧！这是读书人不可能暴富却能可持续发展的案例之一。这也是东吴的文化特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