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祠碑辗转重现记

徐文高
　　山塘街上的张公祠是纪念明代崇祯年间江南巡抚张国维的祠堂，也是近代著名文学团体——南社成立的地方，现在已辟为中国南社纪念馆。在花园的半亭墙壁间嵌有两块新旧不一但大小相同的“张公祠堂碑”。这是怎么回事呢？说起来还有个曲折的过程。
　　1959年，新成立的苏州香料厂厂址就设在张公祠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曾在这工厂里工作多年，也留心过那里的文物遗存。有老工人说，见过一些青石碑，被砸碎后做了厂房地基。1993年的一天，我骑自行车路过工厂，有一户原属厂区的民房正在维修，内部隔墙拆除后，露出一块被纸筋石灰涂没的石碑。我立即停车，摩挲碑上的文字，隐约有“张公祠”“乾隆十年”等字迹，心想这应该就是张国维祠当年重修的碑记，也是自己多年一直想寻觅的实物。我痴痴地打算把这碑文抄下来，但纷乱的施工现场也不允许我这样做，于是这石碑昙花一现，再次代替砖块被砌在墙壁里。后来我查过民国《吴县志》，在“张公祠”条下没附“乾隆十年”碑文内容，只录有同治年间冯桂芬撰写的重修记全文。
　　又有一天，我偶然发现在这房子墙角的泥土中半露着一块青石，表面和轮廓七翘八裂、凹凸不平，但奇怪的是中间有一处凸出点，凭我的经验，这应该是块有榫头的碑额，俗称碑帽。用力挖出，翻了个身，只见上面有云鹤花纹，我捡了根铁钉，蹲在地上，慢慢剔出附着的灰沙石灰，碑额渐渐地露出了“张公祠堂碑记”六个刻得又细又浅的篆字。啊！正巧是与那砌入墙壁中的碑身配套的。房子隔壁是苏州香料厂职工简易住宅大院，住在大院里的厂政工科的陆军先生也有着很强的文物保护意识，他知道这件事后，怕碑帽丢在路边日久会被遗失，第二天，就请了厂里的两名职工用“元宝车”运到了厂里一处空地上。
　　2002年1月，我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临别前，我把这碑帽移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再把它翻过身来，让刻有文字花纹的正面朝下，这样不引人注目。这碑帽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当时，我自己心里也没有数。后来我在编写《山塘钩沉录》一书卷二“古迹”中记下了发现张公祠石碑的事情：“碑高约五尺，现砌入800号西侧隔墙间（即今铁栅门西侧平房内），白垩涂没。”至于碑帽，我故意不记载下落，因为这物件小，怕“文物老鼠”知道了，按图索骥就能轻而易举地偷走。
　　为配合2009年的南社成立百年纪念活动，相关部门决定对张公祠进行整修。在拆除部分杂房时，我特意提到了这块砌入墙内的古碑要注意保存。工程竣工后，我心里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这张公祠里缺少了最原始、也最珍贵的文字资料——石碑，这张公祠最重要的“根”或者叫“魂”没回归原处。南社纪念馆馆长叶正林得知后就询问工地负责人，原来因当时妨碍施工，石碑被运到了别处。于是他关照把石碑运回来。又根据我的引导把那碑帽从原香料厂里也运了回来。
　　终于把石碑嵌入了半亭的墙壁间，碑刻艺人戈春男用刷子仔细地擦去碑身上的污垢，刷一遍白色的涂料，又用黑色的丙烯颜料轻轻拓了一遍，工整的欧体字迹顿时清晰起来了。碑文开头两字“苏郡”很关键，但日久风化严重，“苏”字模糊不清，“郡”字像个“都”字，一般人极难辨识，我请他把“苏”字的草头凿清一下，这样稍可辨认；“郡”字凿深二三笔。至于其他文字一概不动分毫，为的是尽可能保持文物原貌，决不能好心办成了坏事。
　　时逢盛世，昔日破败的张公祠得到了重修，乾隆十年（1745）《张公祠堂碑记》的石碑终于重归原祠。但叶正林仍旧心存遗憾，因为碑文遭到了严重损毁，虽然现在重见天日，但他很是心痛。为此他一直耿耿于怀。2016年他萌生了一个想法，重刻一块新碑，完整地记录下乾隆十年《张公祠堂碑记》的文字，以示来者。但那碑记的原文又到哪去寻觅呢？他四处托人搜索，后来想到苏州地方志办公室可能有这种资料。方志馆的潘振亮终于在史料中找到了这碑文记录，打印成电子稿发来。又请碑刻艺人戈春男来，关照必须仿制原碑的格式，包括字体大小、间距，重新镌刻一块石碑。新碑最后要加添一行文字：“公元二零一七年春　南社纪念馆校补重刻”，以作区别和记载。
　　现在新旧两块石碑并列砌入墙内，恢复了270多年前湮没的文字记载。人们来到南社成立的旧址张公祠，怀古览今，终于能了解到张国维在抚吴期间，正当“干戈扰攘之秋，而加惠吴人，能为平世所未及之事。其后治河、督漕，入掌枢政，在在有功。及事不可为，卒以身殉。精忠大节，与日月争光”的情怀。
　　张公有灵，亦当含笑九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