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澄湖的芦苇

　　常想当我老了，不求诗和远方，就提酒携书登舟，四季浮在阳澄湖上，或鱼儿问答或叩舷而歌或举杯邀月……醉倒芦花深处。

　　宋知友

　　

　　我忽然想看芦花，想起夏天阳澄湖澄林路两边芦苇丰茂，就去。星湖街北端进入澄林路，很快上蛟浪桥，桥很古朴，凭栏桥上，东西极目，烟波浩渺，我没有看见蛟龙出没其间。西边一列高铁从湖上携雷霆之力远远地呼啸而来，恰如一条银龙破水而出，我不由得想“蛟浪桥”总算不是虚名，岸边的芦苇如女子伫立，以亘古的姿势望穿秋水，蛟龙总算姗姗赴约，她们痴痴地惊奇地目送，推搡着相告：看！蛟龙真的来了！

　　我喜欢芦苇。皖北老家门口的河曾经清澈见底，两岸芦苇菖蒲和莲杂生。我心中有好多相关那些芦苇的记忆。春天粉红的芦苇挣着身子往上蹿，壮得像半大小子，让人老想伸手摸上一把；夏天郁郁葱葱，风华正茂，那翠绿醉人，想着化作一棵芦苇侧身中间；秋天芦花如雪，芦叶苍白却不凋零，在风中摇曳，婆娑着秋声；冬天芦花温暖世间人，宋元之后棉花才传播到长江黄河流域，之前人们御寒的棉衣棉被填充的是芦花。至今乡下还偶有芦花拧成的毛窝，穿上暖烘烘的，从不冻脚。这些年垃圾投河断流，芦苇连同鱼虾一起绝迹了，从此故乡无芦苇。

　　那年春末夏初，第一次骑行阳澄湖半岛，被生机勃勃的芦苇迷倒，拍下来做了我的微信头像和博客的首页背景，看着心里爽。我发现阳澄湖有一种苇子和我家乡的一样，食指般粗，茎疏，芦花如一团棉花糖蓬松，褐如雁羽，叶子支支楞楞，苇杆高高挑挑。另外两种我不认识。去年国庆节前后，老父亲来苏州小住，我带他到处看风景。阳澄湖边，父亲诧异，

　　指着粼粼波光肯定地说“海！里面的鱼得有铡墩大。”父亲爱吃鱼。苏州鱼米乡，啥鱼都有，父亲就想着鱼，买的阳澄湖大闸蟹，他老人家很轻视，说“不值，有啥吃头？”再劝也不动手，他笑看我们大嚼，很禁得住诱惑。大鱼是肯定有的，我可不想王祥卧冰，我转而请教他芦苇。父亲指着茎细弱如棉线、叶儿像麦子叶一样的笑说：这是芦草芽子。”现在已经吐絮舒“张，芦花洁白如鹅毛朵朵如流苏，很想伸手捧在掌心，我想起：“枫叶荻花秋瑟瑟”，可能就是芦草芽子开花。父亲又说：乖乖，苏州的地真有劲，这苇子“长得跟竹竿样，能做笛呢。”我当即想起“不知何处出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那幽幽的芦管大概是阳澄湖出产的，大闸蟹只是后来居上。

　　父亲喜欢笛子和箫，前几年，他告诉我：“苏州的箫很不错，春节回来给我买，吹给你娘听。”似乎担心我不给他买，又翻出三十年前的旧账，加一句：“我那支箫是你读初中送给你同学的。”言外之意，呵呵。我在景德路买支紫箫带回家，父亲看看，有红色外套的锦囊有刻的篆字有图案有玉箍有红穗子，很喜欢，一听一百多，摇头说：“百十斤好面，不值。”父亲吹不成调，娘笑。他看看，说：“这怎么八孔，怪不得，我那是六个眼的。”我无奈说：“你年纪大了，气儿不足。”我带回苏州更换，一问，还真有六孔的。不久上海教书的侄女回老家，来苏州顺捎回去。我问侄女爷爷的演技如何？侄女说：“呕哑嘲哳”。这次父亲来苏州，提出去乐器行看看。他孩子似地徜徉留恋把玩，问箫笛价

　　钱，老板很上心，以为遇到了买家呢。

　　看着莽莽苍苍的阳澄湖，我穿越时空，看见商末那位可能最早来苏州的第一代打工者——陕西的泰伯，他以德育民，建立勾吴国，极大地发展升华了吴越文化，把西周文化和吴越文化融合，落得功成名就。吴越春秋，芦花烂漫鸥鹭起伏，我看见满头白发的渔丈人对着芦花深处，一手提着饭盒一手掩口弯腰呼“芦中人，芦中人”。伍子胥隐匿江边芦花丛，渔丈人救他脱身，带着满腔仇恨来苏州打工，开始他的铁血生涯，攻陷楚国，威镇齐国、晋国，南边降伏越国。可是他没有善终，被夫差赐死。也许多年的争霸血腥杀伐，让吴地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人们幡然醒悟，由尚武而崇文，安居乐业诗书传家成为主流，铸剑为犁，多年无战事。我看见历史的长河里苏州的文人雅士流光溢彩繁星璀璨，他们峨冠博带款款而来。我看见泰州的张士诚来苏州称王，那历史的昙花；我看见广西的李秀成来苏州争霸，亦为天空的惊鸿，他们最终身首异处。苏州不是兵刃之地，你来这里弄枪使棒注定成不了事，而挥毫泼墨书香文化，必定能善始善终。不信你看，就连潦倒的山东穷书生王天宝下苏州讨饭，得刘员外青眼有加，做了女婿不说，还让他继续读书，金榜题名实现了人生理想。

　　往事越千年。我从安徽北方来，家在阳澄湖边，常想当我老了，不求诗和远方，就提酒携书蹬舟，四季浮在阳澄湖上，或鱼儿问答或叩舷而歌或举杯邀月……醉倒芦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