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岩箴言

许雪根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乌黑的铁沙旁，熊熊炉火边，劳累的工友们在小憇。劳累之余，天南海北的野闻趣事成了他们驱除疲劳的良药。三十多岁的师傅，结结实实，粗粝的大手和黑里透红的脸见证了他经历过不俗的岁月。他是个“老三届”，在乡下翻了十多年的泥，两年前才返城安置。他的见识把一帮有着极其严重好奇心的小学徒们抓得牢牢的。又是一通“牛皮”，吹得那些学识和身体一样羸弱的小徒弟们差不多五体投地。

　　临了，师傅微微叹了口气：“唉，灵岩山绿了，我们就过上好日子了……”

　　灵岩山，位于苏州西郊木渎古镇旁。山上有灵岩山寺，寺内有馆娃宫遗址。馆娃宫是春秋时期吴王与西施的游乐场。旧时山上“多奇石，灵芝为最”。可惜，这一块被称“为最”的灵芝石在明朝万历初就被凿了卖了。据说，此石被凿卖的当天，山上有位叫天际的和尚彻夜痛哭，而第二天早晨，“石崩，石工死三人，今无存”（《苏州灵岩山志》）。

　　老和尚哭的当然是舍不得这块让山成名的奇石离去，然而，老和尚是否知道，第一个把灵岩山上的奇石凿了卖去的，竟是他的先辈们：明弘治年间，灵岩山寺毁于火灾，众僧离去，留下的僧人开始了开山卖石的活计。于是，附近逐利的村民们也纷纷加入了这一行列。靠山吃山由此兴盛，数百年间，天平山东南的金山竟成了深达数十米的“寿桃湖”。

　　任何一个时代，总是不乏有识之士。万历末年，诗人黄习远为灵岩山奇石忧心，但他没有像天际和尚那样“夜泣”，而是奔走呼号，请求保护。终于，他找到了户部派驻浒墅关主管关务的官员马之骏。马之骏慷慨相助，于是，在灵岩山的山道上留下了“捐俸赎山，永禁采石”以及“禁采”字样的石刻。但勒石永禁，仍挡不住利益的诱惑。到嘉靖后，山上奇石“十无二三”（《木渎小志》）。

　　小徒弟中，有一人牢牢地记住了师傅的这句话，因为他家就在木渎。从此后，他每天出门就要望一下灵岩山，每天回家，再看一下灵岩山，期盼着“灵岩山绿了”。

　　灵岩山上矮小的灌木掩盖不住巨大的岩石，远远望去，光秃秃的。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山上的“袈裟石”“槎头石”“升箩石”“猫儿石”以及那些不知名的岩石依然醒目，特别是东南岭上那十数尺高的“醉僧石”依然突兀。小徒弟知道，乡人把那“醉僧石”称为“望夫石”，但在小徒弟的心中，那石无疑成了“望绿石”：什么时候那石能被树林遮掩，不再这样醒目……

　　时间淡淡而去。小徒弟已成了年过半百的小老头，早已不在那黑黑的铁沙旁、炉火边工作，师傅或许已经作古。

　　那天，已成小老头的小徒弟开车回木渎，一阵秋雨飘然而下。苏州，仲秋的雨尚不绵绵，还像六月的雨，一阵飘过。赫然，葱郁的灵岩山就在前方。赫然，小徒弟的脑海里响起师傅的那句话：

　　“灵岩山绿了，我们就过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你正经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