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底

邢俭安

　　山塘人有句老话“脚焙脚炉底，手捧草鞋底，除了皇帝就是我自己”。你吃过草鞋底吗？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山塘小吃之一，名字很土。也不知是哪位先民发明的，它的创意是横看竖看像乡下外婆选韧性好的糯稻草杆做纬条，以络麻做经条，用木锤反复捶打成的草鞋底。但山塘草鞋底味香而不草，咸鲜而甘美，几乎山塘街无人不爱。

　　那时，在山塘集市上，随处可见烘草鞋底的炉子。炉子所在之处，便是集市的繁华之所。追随草鞋底炉子的，有粥棚，油条锅……炸丸子，烹狗肉，煮猪头肉……于是便有了特色小吃山塘街。烟雾缭绕，香气氤氲，来山塘，饿了，到粥棚里一坐，买上两只草鞋底，来一碗赤豆粥，切三两猪头肉，猪头肉往草鞋底里一夹，大快朵颐。

　　草鞋底，不像蒸馒头所用的发面，也不是贴大饼的那种死面。山塘人似乎有语言天赋，比如死面一词，未发酵面之谓也。做草鞋底的面，面要发面加死面，死面最好是烫面。

　　看师傅做草鞋底，是种享受。和好的面堆置在面案上，用刀划拉下一块，重新再揉，搓成条，再用擀面杖按压两道。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手持面条两端，双臂用力一抖，四指宽，三条棱，面案般长的面条就呈在案上了。然后，把面条切成段，模仿编草鞋外婆，细捏慢揉成草鞋底被贴到炉壁上，先熟者先夹。

　　草鞋底是山塘茶馆里的特色点心。吃草鞋底要在出炉的半炷香功夫，搁冷了，香气逃逸，即便再贴，味道大不如前。好在草鞋底还没出炉，就被茶客们预订下来。热乎乎的软硬适度、不油不腻不塞牙是优势。试想，外面冰天雪地、北风呼呼，你“脚焙脚炉底，手捧草鞋底，除了皇帝就是我自己”还假？据说，古时吴地穷书生进京赶考，一路跋山涉水，用以充饥的就是一捆山塘草鞋底，饿了，啃一个，菜也有饭也有；冷了，生一堆火烤熟，那种香味填满了京城的考卷。

　　前几年，我在南通会餐，席罢有点心，其貌不扬，吃后余香浓烈。特别是嚼开时能听到“咔嚓”一声，不带杂音。事后请教师傅，才知师傅的师傅是山塘人氏，模仿五十年代草鞋底的创意，不过，数量极为有限。他说，草鞋底是当今“采芝斋”“稻香村”的袜底酥的祖宗。

　　草鞋底无疑属于老土派的，充斥着一股豪放野气。当然，要转型了，或走近了袜底酥，搬到了室内，登了大雅之堂，少了野气，多了斯文。不过，细细地咬嚼袜底酥，可以嚼出一点草鞋底的回味来。这种奇味，如同江南人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