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假山

沈亮

　　2019年1月24日，园林叠山名匠、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叠山艺术传承人、韩家假山第三代传人中年龄最大的长者韩良源师傅因病去世，享年91岁。

　　长期以来，苏州园林界有这么一句话：朱家盆景韩家山。

　　现存中国古典园林中的假山，其基本风格大多受到起自江浙一带叠山艺术的影响，或者就是江南叠山工匠的作品。

　　韩家，就是苏州有名的假山堆叠世家。韩家堆的假山，继承了吴地假山“峰奇洞隐，凿峭嵌空”的特点，既能叠出山重水复的真山林，也能运石如笔，写意出旷远明瑟的水墨笔法。至于点石小品，更是信手拈来，宛若自然。

　　韩家从事假山堆叠大约从清代同光年间开始，已有四代，历时一百多年。所谓国运衰，百事衰；国运昌，万事兴。改革开放40年来，韩家的假山落地生根，走遍了五湖四海，更远赴欧美，享誉海外。

　　70多年的叠山生涯，让韩良源在造园界叠出了响亮的声誉，“苏州大韩”的称呼，超越了他本来的大名。

　　韩家假山的第一代叫韩恒生，清末在苏州府衙看园林，做假山虽有点名气，干的却是勤杂工，给官府看门跑腿，扫地种花。第二代韩步本，在继承父亲所传授技艺的基础上，专攻假山，成了一名以叠假山谋生的职业工匠。但社会动荡，岁月坎坷，也常常只能去做脚夫和搬运工以觅温饱。所谓韩家假山，在解放前的数十年中，尽管也有着成功的作品，但毕竟属于贩夫走卒的底层，技艺并不能得到更好施展，更不要说有什么社会地位了。

　　上阵父子兵，作为长子，韩良源11岁起就跟随父亲学习叠山，不久，他的二弟韩良顺也加入了父兄的团队，从此，园林界就出现了“大韩小韩”的名字，这一叫，就是70年！

　　相比韩家的上两代，韩良源是幸运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韩良源与父亲一起成了苏州园林修建队的职工。作为为数不多的叠石园艺技师，先去南京参加了太平天国天王府的修复工作，苏州园林的全面整复工作开始后，又承担了拙政园、留园、网师园、西园以及上海豫园、南京瞻园的假山修缮工程。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期间，刘敦桢先生对这位年轻匠师提携有加，悉心教诲，刘先生还多次邀请大韩旁听他的园林课程。1957年11月，刘教授专门致函大小韩兄弟，与他们讨论明清园林假山堆叠的艺术特色。

　　大韩年轻时的得意之作是上海龙华烈士陵园的大型叠峰《红岩》。本来，园林叠山大多反映的是传统文化中的诗画意境，以革命斗争为题材可以说是一种完全的创新，其形态、体量、风格，以及表现手法都需要有新的突破，敢做和会做的人实在不多，工程难度很大。经过十几次的反复修改画稿，为了增添悲壮、凝重的气氛，大韩选用上海佘山红夹黄色的沉积岩（沙岩），色质坚硬、轮廓分明，掇成12米高、5米阔、3米厚的红岩巨岩。山石单体大的一块有5米高，小的只有拳头大，用国画中之折带皱、斧劈皴手法交替叠掇，叠成的主峰一气呵成，造景浑然一体，庄严挺拔，气势雄伟，令人肃然起敬。几十年来，红岩巍然屹立，使人们感受到一种震撼的精神力量。北京林业大学博导、中国工程院院士孟兆祯教授赞许红岩假山为新型立意成功的假

　　山，并将这一评价写进书中。

　　假山艺术在苏州源远流长，改革开放以后，古老而最富自然野趣的叠石艺术，正在向现代化都市四处渗透，假山艺术一下子兴旺起来，成了城市景观、宾馆、医院、学校、机关、家庭装修的时尚。一些高校、学术团体、施工单位也纷纷邀请大韩去作专题讲座或现场指导。

　　韩良源虽年事已高，但仍与时俱进，不断摸索着叠石掇峰的发展。他认为，当代园林的发展其实也是一种新元素的注入。过去，园林的营造是服务于个人，而到了现在，园林在继承历史文脉的同时，还要反映时代精神，将环境生态学和景观生态学的理念投射在创作中。面对日益深入人心的环保意识和环保举措，不可能继续采用开山采石的方式来提供叠山材料，韩良源提出了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新时代的假山艺术往何处去？

　　深思熟虑的结果是大胆的尝试，假山艺术必须开创新材料、新技术的新路子。韩良源在80多岁的时候还敢于“吃蟹”，这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却也顺理成章。在山东章丘的清照词

　　园里，大韩试用真石、钢筋水泥、

　　玻璃钢塑石的“混搭”，建造起了

　　一座大型假山，有溶洞、有险峰、有山径、有崖壁……雄健逼真，不仅充当了“开路先锋”，也圆了他自己在有生之年堆叠一座大型假山的梦。

　　耄耋之年的韩良源不停地在和时间赛跑，在人生的最后岁月，他争分夺秒，凭借着多年的积累和体验，撰写成了《韩良源石谱》三卷共10集，对于没有任何学历的韩良源来说，可谓一字一甘苦！只是，他没能看到书稿付梓就阖然长辞。

　　斯人已去，青山犹在，时代在前进，韩家假山的技艺也随着新一代有文化、有抱负的后继者进一步充实光大。除了韩家直系后代在继续从事叠山艺术以外，多年来，由大韩小韩兄弟培养授艺的一批年轻技师也已声誉著卓，袁荣富、孙俭争、汤志伟等，已经成为造园叠山行业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作品遍及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多人远赴欧美和日本施工。中国假山的艺术魅力得到了全球不同文化背景人们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