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祥保
“远香堂”虽然不是明代建筑，但是建在文徵明画《拙政园图册》第一景“若墅堂”所在地，历来受人注目。它的命名来自宋代周敦颐《爱莲说》中的“香远益清”，与苏州人公认的拙政园园花相关。客观地说，它的空间位置所在，基本上正对着拙政园原先的住宅部分，与文徵明所画拙政园图中“繁香坞”毗邻，都处在原先进入拙政园花园部分的首先到达之地，也大致处于整个拙政园的居中位置。因此，曾经有部分专家认为，“远香堂”应该是拙政园的中心主景（导游则更是几乎无一例外地这样说）。那么，这个说法有道理、能成立吗？人们到底应该怎样来看待这个问题呢？
就园林置景空间设计安排来说，“远香堂”确实基本处于拙政园的中心位置，大致正对着原先有轴线和讲究对称住宅的中轴线延伸位置。依此来看，认为它是拙政园中心主景的观点似乎不无道理，也确实为部分人所接受。其实，在宅园一体的苏州文人私宅园林中，其住宅部分强调有轴线、对称和等级，主要表征儒家文化思想；其花园部分景观建设及安排，则不讲究轴线对称，更多强调自由自在、彼此平等，或者是在此为主、在彼为辅，总之要体现老庄“万物相齐”思想和佛家“众生平等”理念。因此，在经典的苏州文人私宅园林里寻找或确定所谓中心主景，其实是违背苏州文人私宅园林花园部分设计的文化精神的。正因为如此，“远香堂”位于拙政园最大的非土石型黄石假山之北，同时位于拙政园最大池水的南面。按照中国文化山之北为阴、水之南为阴的理念，“远香堂”处在双重主阴之地，完全没有为尊者应有的主阳气场，因此断不可确定为具有至尊地位的中心主景。
人们常说“苏州园林甲天下”，这其实只能在古典的、文人的、主题的、私宅的范畴才能令人信服，所以一般意义上的苏州园林，其实应该特指古典的文人主题私宅园林，简称苏州文人私宅园林或苏州私宅园林。苏州文人私宅园林与皇家园林的文化、审美基础标准不一样，也就难以进行同台竞技。无论是体量与规制，还是文化与思想，苏州文人私宅园林与皇家园林确有很多不同。作为皇家花园，颐和园不可能像故宫那样整体强调轴线和处处讲究对称，但是不能没有定于一尊的中心主景。因此，“佛香阁”就必须成为颐和园的中心主景，表征不可忽略的尊贵中心。它一方面体量足够高大，具有能够担当主景的气派；另一方面，它的空间位置北靠万寿山（山之南），南临昆明湖（水之北），具有君临一切的气派。山之南为阳，水之北为阳，“佛香阁”处在双重主阳的空间，自然具有至尊者应有的风水气场。通过比较拙政园之“远香堂”和颐和园之“佛香阁”，读者可略知其关键不同之一二，也可更好地理解什么是苏州文人私宅园林。
拙政园“远香堂”空间设计所体现的文化理念，与颐和园“佛香阁”所具有的诸多差别，其实就是体现苏州文人私宅园林和皇家园林不同的一个重要方面。皇家园林强调要有不可忽略的中心，所以其建筑置景总有“损不足以奉有余”的做法，苏州文人私家园林大多强调老庄和佛家万物平等的理念，因此其造园置景总会有“损有余以奉不足”的处理（远香堂的南向空间相对逼仄且没有阶石，而北向空间相对空阔且有阶石及较大的平台）。两者文化理念及造园置景所具有的差别，确实非常典型地体现在颐和园“佛香阁”和拙政园“远香堂”完全不同的空间设计及风水处理中。苏州文人私宅园林建造，尤其是花园部分，其整体置景空间布局完全不讲究有轴线安排和主从设计，通常也不会刻意设计所谓中心主景。这其实也就是其造园特别讲求“模山范水”效果和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境界的重要缘由之一。从这个角度来说，尽管苏州文人私宅园林山水花园部分中的厅堂一般都是其中的重要景观建筑，但它们一般确实都不应该成为其中不可忽略的中心主景。“远香堂”是如此，“玉兰堂”是如此，“卅六鸳鸯馆”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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