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东
农历七月三十日，苏州民间有烧地藏香的习俗。地藏菩萨是佛教中与文殊、普贤、观音齐名的四大菩萨之一，相传他常现身于人、天、地狱中，救助苦难者。烧地藏香习俗，至少在明朝时已盛行。日本学者中川忠英著《清俗纪闻·地藏诞辰》记载：“七月晦日，小月为二十九日。相传为地藏菩萨诞辰，众人前往地藏庙参拜。入夜起各家于门前设桌，香炉焚香，并按家中每人两双蜡烛之数，如十人则用二十只蜡烛，用竹签插起，排列于地上点燃，谓之地灯。”旧时此日，吴中乡镇妇女云集苏州城中开元寺，有脱裙解产厄的信俗活动，这些习俗都是佛教文化传入中国与中国人文融合的产物。
但苏州老百姓在拜地藏菩萨的同时，还借此纪念元末起义并在苏称王的张士诚，百姓俗称张王。相传朱元璋进城后曾问百姓为何烧香，老百姓都说是烧地藏香消灾祈福，就此瞒过。明初禁令极严，吴人思张而私下偷偷祭之，乃有七月点地灯、放河灯、托名佛事沿为故事。每年此日，苏州城乡家家烧狗屎香，儿童则把香插在茄子上，称“茄牛”，还有人用油渣放在铜铁器里燃烧，提在手里玩耍为乐。
张士诚，出身运盐工，小名九四，1353年领导盐工反元起义，两年后攻入平江（今苏州）并改为隆平府。1366年朱元璋对张士诚的势力开始围攻，一年后平江城破，张士诚被俘，传自缢或为朱元璋所杀。张士诚墓在今苏州工业园区东湖大郡小区内。因他在苏州称王期间轻徭薄赋，有惠政，苏州百姓感念不已。民间传说，朱元璋破城之日正是农历七月三十日，为了帮助张士诚逃脱，家家都点香插在地上，掩盖张士诚马蹄印迹，并为他指路。张士诚死后，百姓怀念他，每年七月三十日仍然点燃棒香纪念他，为避开明朝官方的追究，因张士诚小名“九四”，就取其谐音称“狗屎香”，百姓借地藏香而寄托哀思，故又称“久思香”。无名氏《海虞竹枝词》云：“端整今朝拜地藏，阶前灯火发光芒，来生缘自今生始，儿女争燃狗矢香。”民间至今仍有许多关于张士诚的传说故事，酒酿饼（救娘饼）、吴语“讲张”等都由张士诚故事衍化而来。而苏州城中张士诚的遗迹还有不少，如皇废基，东口位于体育场，西口位于锦帆路，原是春秋时吴国子城的一部分，周围约方圆十里，历代为各级衙署所在地。元末张士诚占领苏州称吴王时，也在此盖了宫殿作为自己的王府。张士诚兵败被俘，王府也被烧成一片废墟，原称这里为王府基，后因仅存一片瓦砾场，便改称王废基，又因吴方言“皇”“王”不分，故又称皇废基。洪武五年，新任苏州知府魏观在皇废基上新建郡府，请明初著名诗人高启写《郡治上梁文》，文中有“龙蟠虎踞”文字，触怒了朱元璋，两人均被处斩。
七姬庙弄，因巷内原有七姬庙而得名。据顾震涛《百城烟水》记载，“七姬庙，在城东北隅临顿里。姬程氏、翟氏、徐氏、罗氏、卞氏、彭氏、段氏，皆姿容绝世，工词章，善组绣，为淮张潘左丞元绍众妾。潘为张士诚将，明兵临城，度势不可支，以受国重寄，义不顾家，语激励诸姬，一姬段氏请及君时前死，遂雉经(刭)，六人者相继死，潘义而瘗之后圃。事详张司丞羽权厝志中，今庙在冢旁。”今七姬庙弄北接前庙巷，南不通。
有意思的是，民间“狗屎香”又称“勾思香”，于是后来又衍生出情感诉求。清代潜庵的《苏台竹枝词百首并序》中云：“七月三十勾思香，门外家家火铂光。生怕姻缘容易了，与郎世世结鸳鸯。”注释云：“是日俗传地藏王开眼，阁城夜烧勾思香，云缔来世因缘。香烛俱插于地，又以绛蜡和桐油屑烧之，名火铂。竟夕天为之红。”
无论“狗屎香”还是“勾思香”，在此都暗淡了宗教的端正严肃，反映出吴地民众爱憎分明和与生俱来的幽默感，把现实生活的残酷演化为通俗的祈福消灾与浪漫的情爱姻缘。不仅如此，张士诚在苏州地区得到如此崇信，始料未及，苏州附近一些乡镇还把张士诚奉为土地神祭祀，香火年年不断，至今如此。在最世俗的祀奉里，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流露出吴地百姓内心的情感倾向与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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