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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
上 盛世悲歌
1、 等 死
00年代，中华盛世，已现端倪，同时，农村败迹，也已开始（农民开始进军并占领城市）。梅子奶奶做了八十多年的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饿死在床上。这一天近在眼前，为忍受饥饿，减少体力消耗，她只有整天睡在床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过去的、现在的和未来的人和事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地你来我往，反复无常。
她的深层记忆里，前夫在跑鬼子反时就没了命，自己和前夫留下一个女儿在北方。解放后，她只身一人爬上南下的火车，来到这里，再嫁丧妻的鳏夫张大爷，十几年前张大爷就已去世。她跟张大爷结婚后又生两个儿子，老大早已另立门户，总认为她偏向老二，所以一直不来往。老二前些年跑四川拐个川妹回来，生下一女后，那川妹因生活艰难回到老家就不来了。为生计，老二一直在外打工，她在家抚养孙女梅子，十几年过去，梅子现在已进住宿制中学读书，平时很少回来，节假日没事还跑城里去见她爸。
梅子奶奶现在真是老无所依，家里能吃的东西早已吃光，又身无分文，还固执地认为：饿死都不向人求救。那样做会丢她两个儿子的脸，让他们今后在社会上无法做人。
看来今天真的要饿死。躺下后的前三天她饿得受不了，现在她已不饿了，只是渴，渴也难受啊！梅子奶奶想：总听人说，人死之前定要有个回光返照的机会，我咋就没有回光返照呢？我还能跟人家不一样？梅子奶奶还在梦游般思想。
2、 小棉袄
前几天还能动作的时候，梅子奶奶就梳洗一番，穿好她早就有心备下留死时穿的几件像样衣服，准备就在床上睡着直等饿死。睡下一会儿，她就觉着冷，于是又歪歪倒倒地爬起来，找出一年前侄孙媳妇送给她的那件八成新的小棉袄。
都说女儿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可梅子奶奶现在就没有女儿在身边，她一直到老才后悔当初没有把留在北方给人家做童养媳的女儿带出来。说实话，这也都怪她自己，她虽身为女人，却在骨子里一直特别重男轻女，你说她是个什么人？所以她没把女儿带出来，结果后来到这儿她又连胎生两个儿子，这在当时还真给她长不少脸。可直到今天她才彻底地真正知道：儿大不由娘，就娶了媳妇忘了娘，没有女儿贴心，没有女儿暖娘。怪不得她在小时候的儿歌里就唱：大头郎，大头郎，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拖进草窠里，媳妇抱进被窝里······
她养儿子的时候还经常笑话别人家生女孩，现在想来那时自己真无知。想自己现在真正是应了那句俗话：笑人先，落人后；临到自己笑不够！
自那天梅子奶奶穿上那件八成新的小棉袄，就一直后悔自己没生个女儿（说来也怪，自两个儿子出生后，她就一直没生产）。要是自己有个贴心暖身的“小棉袄”，也不会走到今天的这步睡床等死的天地。
3、 侄孙媳妇
说起那个送梅子奶奶小棉袄的侄孙媳妇，就是邻村张家巷的张二爷的孙媳妇，张二爷就是张大爷的亲弟弟，张大爷是当年帮长工到这个村的，后来土改、斗地主、分田地时落户在这个村。
一年前的一个秋日，侄孙媳妇抱着这件小棉袄从邻村跑来，对她说：“大奶奶，这是我婆婆留下的小棉袄，火葬时看着怪新的，就没舍得烧掉，现在留在家里看着就不一样，也没人能穿，扔掉可惜，看着难过，您侄孙叫我送来给您穿，您要是不嫌弃，就留着穿吧。眼看着天越来越冷。”
“孩伢！大奶奶现在的日子混穷了，讨都讨不来的，哪还会嫌弃？来，帮我穿上试试，······嗯，正好，不胖不瘦，不长不短。乖孩子，这棉袄奶奶留下，只是我啥也没有，让你小孩空手回家，我心里难受呀！”
“看大奶奶说的，我什么都不要，您都要饭吃，小孩还能跟着舔碗吗？大奶奶您坐好，别起来，我走了——。”
当日情形，历历在目。她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手搭凉棚，斜靠在门墙上，目送侄媳妇走过好几条田埂。
侄孙媳妇走后，梅子奶奶就脱掉棉袄，收起来了。
4、 回光返照
梅子奶奶昏睡在床上，直等饿死。她心里那个痛啊，真是无以言说，想在那三年（上个世纪的五八、五九和六零年）自然灾害中，饿殍满地，尸无人收，自己不但没被饿死，还把两个儿子抚养长大，送学成人。那段灾难年景正是她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现在回想起来，心中都充满想要坐起来的冲动和力量。
那时梅子奶奶和张大爷都正是年富力强，张大爷是个穷帮工的，她是个北方过来的穷要饭的，他俩成家，真是穷上加穷，穷一个窝里去了。然而那时候就是个穷人光荣的时代。张大爷因穷得光荣而被推荐为生产队长，吃大锅饭后，梅子奶奶就顺理成章地当上炊事员。三年自然灾害（确切地说就是天灾人祸）时民间的顺口溜说的是：一顿吃一两，饿不死小队长；一顿吃三钱，饿不死炊事员。
过去的辉煌在脑海里重现时，梅子奶奶清醒了，强烈地感受到心中像有火在烧，口渴难熬，特别想爬起来找水喝。她果然从干柴似的身体里榨出一丝力量下床，正好前几天梳洗时剩下的小半桶井水还在——女人啊，死都要洗得干干净净，走也要穿得像个人样；生可以潦草，但死必须庄重！她胡乱地舀一碗，哩哩啦啦地喝一半、洒一半后，又勉强爬上床，靠着墙坐下来。
“唉，我这是回光返照吗？是不是这回真要死了？阎王爷呀！你就快点把我收去吧，别再让我受这活罪。”梅子奶奶想到回光返照这回事，心下更难受。
5、 二百块钱
梅子奶奶靠墙坐在床上，她清晰地记得：这床还是他们的婚床呢。水也喝过，梅子奶奶头脑更清醒，胡思乱想一会，就觉得侄孙媳妇送给她的小棉袄穿在身上极不舒服，特别是左腋下勒得太紧不说，还硌人，像有个小东西在棉袄里。
梅子奶奶清楚地记得，一年前她刚拿到这件棉袄时，穿在身上试了试，等她侄孙媳妇一走就脱下来了。当时，她一来是舍不得穿，二来就是感觉穿在身上不舒服，也没太注意，棉袄脱下也就放下，一直放到现在，才重新穿上，准备等死。
时间越长，梅子奶奶就越发感到左腋下被又勒又硌得难受。她心里骂：这是他娘的啥样的瘪三裁缝做的棉袄吆！骂过后，她还是忍不住艰难地抬起右手朝左腋下摸去。
“嗯？里面有东西？这死鬼侄儿媳妇，你要是不让我穿就托个梦给我也行，何必非要好好地缝个小东西在胳肢窝干什么吆？硌死我了！还不如死了好！活着就受罪，不是这疼就是那痒。想死也不让我安安稳稳地死！”
梅子奶奶梦呓般地说完，闭上眼睛想歇一会，想安安静静地死去。可歇一会，她稍有点气力，就又受不了那硌人东西的诱惑。最后她终于还是拼尽绵而不绝的一点余力，下床找到她平时放在针线匾筐里的剪子，复又艰难地爬回床上靠着墙坐下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脱下小棉袄，她要拆开棉袄的胳肢窝。
梅子奶奶艰难地把棉袄从身后拽到胸前，也不知花了多长时间，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棉袄的左袖筒翻过来，一手抓住腋下里口，一手摸来剪子，她喘着粗气还冒着虚汗，好像就是刚喝下的水又被她折腾出来了。她哆哆嗦嗦地拆开胳肢窝。
“娘来！这死鬼侄儿媳妇咋死还留这么多钱在这呢？”
见到一卷卷得很紧很小的十元纸币，梅子奶奶的眼睛睁大了，明亮了；一数整两百，梅子奶奶这回真的死而复生，有了生气，也有活下去、要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6、 方便面
梅子奶奶费好大的劲才拉开关上几天都没打开过的双扇杂木大门，并不太强烈的阳光照样闪得她半天睁不开眼，跨过门栏，她闭着眼也能熟练地坐在门边的石头上。这块石头在门边放有几十年，也是块老石头，早被人们的屁股磨得又光又平。
关几天门，也没人来问一声。可如今正逢中华盛世，人人丰衣足食，衣食无忧，谁又会想到竟有人会在家被活活饿死？这不是天方夜谭还能是什么？谁会想到这就是事实！梅子奶奶的心里不埋怨任何人，她总是固执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命！也是命让她又一次打开大门，走进阳光里，坐在石头上。
巧得很，她家的大门正斜对着大路，村里人上集下街都从这儿过。闪亮、温热的阳光很快让她暖过神来，梅子奶奶睁开眼睛，恍惚间就见大路上有人走来，她轻轻慢慢地抬起胳膊朝人家招着手，也没看清是谁，就给那人两张十元纸币说：买一箱方便面。
梅子奶奶的浅层记忆里非常清楚地记得，方便面真是既好吃又方便，生的熟的都能吃，可她至今就是没好好地吃过一回方便面，所以她今天有钱的头一件事就是发狠心要买一箱方便面！蓄谋已久呀！
梅子很小的时候，老二就经常买方便面回来给她吃，小嘴嚼得嘎嘣脆，奶奶却只能远远地闻着香，有时她真想把孙女洒在地上的碎渣捡起来尝尝。其实，哪个人不好吃呢？特别是饿的时候，只是老年人的忍耐力要大一些罢了。
这回梅子奶奶不需要再忍，她死而复活后的第一口食物必须就是她思念已久、曾经朝思暮想的方便面。
既然饿不死，那我就得吃饱了活！梅子奶奶想。
下 往事如梦
1、糠代饭
时光回溯到上个世纪的一九五九年秋。
一日天气晴好，张大爷对梅子奶奶说：“孩他妈，去老家（张家巷）看看老二爷俩还在不在人世。”
那时候的梅子奶奶年轻力壮，因在生产队的炊事组干活，一直也不见瘦。她蹈着两只小脚（北方妇女），一路小碎步来到张家巷，推开张二爷家虚掩着的大门一看，傻眼了。
屋里没人，也没有生气，灶台上早就没了锅（五八年拿去大炼钢铁），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连个老鼠跑动时留下的爪印都没有。梅子奶奶当时就被一阵强烈的恐惧抓住身心，过了半天见家里还没有动静，她忍不住了，就惊恐地喊一嗓子：“有人吗？”
“谁呀——？”
梅子奶奶顺着微弱的人声，来到后院一看：张二爷已瘦得不成人样，正扶着一棵早被扒光皮的死树蹲在地上拼命拉屎呢，黑瘦的脸都憋成紫红色，额头上还有豆大的虚汗朝下滚，扶着树的手也在颤抖。
“拉不出来呀？”
“嗯——！”
“我来帮你掏吧。”
“别过来，男女······”
“他二爷呀，命都顾不上，还讲什么男女。”
梅子奶奶话没说完就撸起袖子冲上去，这样的活她已干过不止一次，没来得及找任何东西，也没东西可用，她就用手指顺着屁眼，闭着眼睛一点点地往外掏，掏不下来就用指甲往外抠。她没用眼睛看都知道那抠下来的全是糠！
“咋就吃这么多糠呢？你不要命啦！”
“为省点粮食给你侄儿吃，他还在上学，你弟媳妇已经饿死，我也是菜都没得吃，只能咽糠。能活一天是一天吧，黄泥岗上无老少呀。照这样搞长了，你侄儿也是死的多活的少，今天去上学，明天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真是天作孽，还能活；人作孽，活不得。”
“唉——，我轻松多了，今天是大嫂子给我一条命啊！”
她扶他起来，帮他提上裤子，洗过手，从怀里（大襟袿的前襟内有口袋）掏出一块钱递给他。
“我不敢给你们带吃的东西，怕路上被人抢去吃，给你留一块钱吧，看能不能买点油腥吃。赶紧收起来，不要让人看见。你在家歇着，我走了，你爷俩要好好活，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那时梅子奶奶是怎么走回家的，她到现在一直想不起来。
2、三裁缝
张二爷自有那一块钱后，心里有底，坚强地活下来。他宝贝似地藏着那一块钱，见人就打听哪里有卖肉的，为此也不知遭多少人的贬斥：糠都吃不周正，还想吃肉？你还想吃天鹅肉呢！
冬月底的一天，张二爷终于得到可靠消息：李老集冻死一头牛（其实是老死），就在今天晚上，李老集生产队要偷偷朝外卖牛肉。
提到李老集，张二爷心头一喜，因为他弟弟张三爷就住在李老集，就是李老集生产队的人。
张三爷就是上回梅子奶奶骂人时提到的那种瘪三裁缝，手艺不怎样，再加上好吃懒做，老婆过日子也不照（方言，行的意思），最后在张家巷实在混不下去，才搬到他丈人门上——李老集。当时他丈人是队长，所以对他家颇多照应，张三爷这才在李老集扎下根，做着半耕半裁缝的勾当，当地人送外号三裁缝。农闲时，三裁缝到哪家做手艺，他老婆就跟着打下手，到人家混饭吃，顺便再偷带点下脚料回来留做鞋用。
好在李老集离张家巷也不远，中间只隔着一个村子。正好这时候学校里也没有吃的，就早早放寒假，儿子正在家。于是天刚上黑影他就让儿子带上那一块钱，偷偷跑去李老集他三爷家去买牛肉。
3、买牛肉
本来买牛肉这事，张二爷是想亲自跑一趟，无奈实在走不动，只好叫儿子去。
毛孩子（张二爷儿子的乳名）在天刚黑透时来到三爷门上。屋里一片漆黑，晚饭都没得吃，哪里还有灯火？更何况只要看见灯光火亮，吃饱喝足的干部们立马就会带人找上门来，找麻烦，问长问短，动辄就打，到处搜查，看是否有人在偷吃，看家里是否私藏吃食，如发现有人偷吃或私藏食物。就像我国上世纪农村八、九十年代的治安队（成员都是农村的混子，乡政府私自招募，不在编制内，为干部们向农民们催粮收钱当打手），他们撵走嫖客自己睡。
黑暗中，张三爷看见一个人扶门站在门口，就弱弱地问：“谁呀？这么晚还不回家去睡觉。”
“三爷！是我，你侄儿毛孩子。”
“嗷，毛孩子呀，这么晚跑来干啥？可是你二爷饿死了······”
“不是，我二爷想吃牛肉，叫我来买牛肉的。”
“买牛肉呀！我的孩来，那你赶紧进来睡觉吧，那牛肉要等到后半夜才能分，队里分剩下才朝外卖，现在不知多少人在等牛肉呢。”
“怎搞要等到下半夜才分？”
“这是生产队瞒着上头，偷着私分的。傻孩子，快睡吧，到后半夜时我叫你。”
毛孩子摸黑爬上床，钻进一堆烂被套里，心想：这些烂被套也不知是哪家人都死绝种，让三爷给掳掠来的。烂被套里已有人在睡，不知是谁，正在黑夜里无力地磨着牙。这一大家人都要挤在这一张床上睡。很快，饿着肚子的毛孩子就沉沉睡去。他本就虚弱，刚才又跑一段偶有遗尸的荒草路，身心都累，所以睡得快。
4、钱没了
“毛孩子，毛孩子！快起来，现在开始朝外卖牛肉。”
睡梦里正在另一条荒草路上奔走的毛孩子被三爷叫醒。天已微见昏暗的光，上面寒星点点，像死鱼眼睛，没有光泽。毛孩子下床，揉揉眼，一掏口袋，惊叫：“三爷！我钱没有了！”
“你这孩子，钱没了你喊我有什么用？再找找，看是不是掉床上，要不就掉路上，那就没办法找了。”
“没掉在路上，我睡前摸过还在身上。”
床上床下很快就被毛孩子摸过几遍，烂被套也被他仔细地捏几遍，不知是谁，还在熟睡的人也被他翻几次身，还是没找到，钱真的没了。
毛孩子在黑暗里不知所措，他已经放弃再继续找钱。
“毛孩子，你过来，我来问问你。”
同在黑暗里的三爷对他说，他沿着声音的方向慢慢地走过去，怕碰着什么东西。幸好家里什么都没有，借着昏暗的光，他看不清三爷的脸，所以就更不知道三爷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毛孩子无助地站在三爷面前，等他问话。
“毛孩子，你可知道你二爷那一块钱是从哪搞到的？”
“听我二爷讲，好像是上秋的时候，大户刘的我大妈来我家，是我大妈给我二爷的。”
“嗷——，现在你也不能空手回家，你二爷要是知道你把钱搞掉了，还不活活气死？不如这样，天快亮了，你赶快跑到大户刘去，找你大妈再要一块钱来，我们再去买。不过，你一定要快去快回，不能耽误，迟了就恐怕买不到牛肉。你看——”
“好！三爷你在家等我，我现在就走！”
毛孩子话没说完，就一头冲进昏暗清冷的田野。梦里的那条荒草路，他要重走一遭。哎！所有的梦都是现实的前兆啊！
5、讨钱
大户刘在哪，毛孩子知道，他已不是小孩，是初中生。他望着大户刘的方向，也不找田间的大路小路，像在空中飞直线一样直直地朝大妈家的方向飞奔而去，跌倒再爬起来，继续疯跑。
毛孩子摸上大妈家门时，天还没亮，大爷和大妈都还没起来开门。
毛孩子望着紧闭着的双扇杂木门，胆怯地推一下，见推不动，就又怯生生地拍打两下。
“谁呀？这么早，天不亮就来叫门。”大爷的声音。
“到处都是死人，不会是鬼叫门吧！”大妈的声音。
“是我，你侄儿——毛孩子！快开门！”
“这么急，是你二爷不在了吗？通知你三爷了吗？”大爷边开门边问。
“不是的，我是来找大妈要一块钱去买牛肉的，去迟就买不到，我二爷还在家等着吃牛肉呢！”
“到底怎么了？我的孩来，不要急，慢慢说。”大妈从床上下来，点亮小油灯。
毛孩子急忙把这件事的全部经过说一遍。
“你三爷最后不是问你二爷从哪搞到那一块钱的吗？他怎么就知道你身上就一块钱呢？”大妈问毛孩子。
“我不知道。”昏黄的一豆灯光里，毛孩子一脸茫然。
“快别啰嗦，赶紧拿一块钱给他，免得迟了他买不到牛肉，还怪你磨蹭。”大爷说。
毛孩子接过大妈递过来的一块钱，转身就跑，远远还听见大妈在骂：“死不要脸的三裁缝！”毛孩子不知道大妈为什么要痛骂三爷。
6、 牛肉卖完
天刚亮的时候，毛孩子一头冲到三爷跟前，把一块钱交到他手里说：“三爷，我要累死了，实在走不动，你去队里给我买吧！”
“好，你坐着歇一会儿，我来去给你买。”
不大一会功夫，三爷空着两手回来，嘴里还说：“俗话说的好，吃屎都要起早，起迟了还跑不过狗。牛肉卖完了！小孩来，你搞迟了。”三爷进门来，一脸无奈地望着毛孩子。毛孩子则是一脸绝望地看着三爷的脸，一言不发。二人无言地僵持一会，突然毛孩子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三爷面前。
“唉——，孩来，你起来吧。不看僧面看佛面，不能叫我二哥在家空等一夜吧？我来让出一点牛肉卖给你拿回去吧！”说完，毛孩子也没看清三爷不知从哪破烂旮旯里就把藏着的菜刀拿出来，眨眼间，不知他从哪又顺手带出一块鹅蛋大的牛肉（熟的，队里知道生牛肉拿回去社员们也没法吃），像变戏法变出来的一样。然后，毛孩子就见三爷犹犹豫豫地举刀要切。
“我家也就分得这么一点牛肉，真舍不得卖给你呀！我的孩来！”
三爷做这一切的时候，不是在忍痛割爱，简直就是洒泪割自己的肉。此时的三妈一直哭丧着那张长长的驴脸，沉得能滴下水来，还好，她没哭也没言语，屁也没放一个。三爷终于费了好大的劲才切下一小块火柴盒大的老牛肉，用一方不知从哪顺手牵羊带回来的小布头包好，颤抖着手交给毛孩子。
“回去你爷俩就尝尝牛肉味吧！”
“拿好了，别让人看见！”
太阳升起来，寒气还没散尽，空寂、荒凉的田野一无动静，万物俱寂，塘里的水是死的，脚下的土是死的，连天上的云都是死的。毛孩子把那火柴盒大的一小块牛肉攥在手心里，有气无力地走在回家的荒草路上。他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一条死路。
尾声 起死回生
梅子奶奶坐在门边石上，边晒太阳，边等那不知是谁的路人给她买来方便面，轻声絮叨着：老二呀！老二，四十年前我用两块钱救你一命，四十年后，你的后人用两百块钱来救我一命，咱叔嫂俩扯平了。老天有眼啊——！现世现报啊——！分毫不差！她还说：其实，人都是有了想头才活得兴头。
现如今，梅子奶奶正生活得兴兴头头，眼看着就要闯百岁大关，也应该没太大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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