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大 || 父亲

让阅读成为习惯，让灵魂拥有温度

作者简介

广大，安徽怀宁人，中学语文教师，在教学生作文的同时，喜欢写一些素朴无伪饰的文字，不求有所建树，只求聊以慰心。

父亲

想念父亲的时候，就把父亲生前的照片、视频翻出来看看，看着看着就觉得他还在眼前，在那抽烟，在那笑。

在这人来人往的尘世中，父亲带我走了十几年，看我走了二十几年，然后他就走了，后来的日子就慢慢堆起来，不知不觉中，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

父亲生于1941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六，当时家境还算殷实。爷爷是裁缝，常年在安庆做工，家里有田有地，还雇了长工和“忙月”（方言，农忙时节雇的一种短工）。父亲在家是老三，上有一个大姐和一个大哥，他打小就被过继给他的二爷爷，所以我爷爷不怎么待见他，以致他十二岁了还没上学。

父亲每天去拾粪，路过学校的时候，就把粪筐放在教室外面，依着墙在外面听老师讲课，听的次数多了，老师就注意到他。老师是本家的一个长辈，她问父亲可想读书，父亲说想。于是老师就找到我爷爷，说明了情况，爷爷便驮了一斗稻子去学校，算是交了学费，父亲就这样实现了他读书的梦想。

父亲读书应该是很聪明的，高小毕业以后，很多人都不能继续读书，但父亲却进了乡里的红专学校，还在学校里担任事务长，在学校里为自己的老乡和同学争取到不少的利益。父亲后来对这段经历颇为自豪。

红专学校毕业以后，父亲被分配到高河食品厂上班。（去食品厂的具体时间不记得了，父亲生病住院期间，我问过他，但事情一忙，又都忘记了。）那时应该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食品厂主要是做糕点的，所以父亲算是没有饿肚子，有时还能照顾到家里人。但好景不长，父亲后来被调到高河造纸厂。当时的高河造纸厂在怀宁算是一个大型企业。只是父亲并不乐意，他以前是在食品厂工作的，造纸厂的管理人员认为食品厂的人会做饭，就把父亲安排在厂里的食堂工作。

（作者供图）

造纸厂一帮青年小伙子不好对付，看父亲个子不高，以为像之前的那几个炊事员一样好欺负。在一次窗口打饭时，找茬想把父亲从打饭的窗口拖出去修理一顿。

父亲在食堂上班本来就有一肚子怨气，这回就和这帮青年杠上了，他顺势把一个小伙子从窗口拖进了食堂，用手上的铁饭勺好好教训了他一顿。父亲说，不打不成交，经过那次事件，厂里的小伙子们反而和他关系亲密起来。父亲常常头顶着一锅完整的大锅巴送到他们车间，小伙子们东扯一块，西掰一块，其乐融融，父亲给他们送去了友谊和欢乐。

父亲终究不乐意在食堂里待，再加上感情方面的事，父亲毅然离开了高河造纸厂，回到了家里，过起了务农的生活。父亲还没成婚，爷爷就把家给分了，奶奶和小姑跟着父亲过。后来经人介绍，父亲和母亲成了家。随着孩子们相继出生，生活压力日益增大。

为了养活一家人，父亲在农闲时，南下江南，学会了用丝网盆捕鱼。所谓的丝网盆，就是一个窄窄的渔船，只能坐一个人，人坐在里面，勾着腰，很难保持平衡，一般的人掌握不了这门技术。父亲起早摸黑在河湖池塘里张网捕鱼，风里来雨里去，为我们这个家挣来柴米油盐的钱，为我们姐弟三个挣来了学费。

1981年大姐考取了怀宁师范（校址在当时的县城石牌），泥巴田里出了个女秀才，父亲那个高兴啊，为了宴请老师和亲朋好友，父亲天不亮就去捕鱼，日夜操劳，积劳成疾，患了坐骨神经痛。

请完客，父亲送大姐到石牌上学，回来后就再也挺不住了，撕心裂肺地痛了一夜，第二天不得已去了安庆医院。那时通信不方便，父亲在母亲的陪同下去安庆看病，大姐在石牌读书，二姐在离家几里地的初中读书，早出晚归，我念小学，相互之间没有联系，感觉家就像塌了一样。

记得那是一个中秋的夜晚，大姐从石牌赶到家，推开门喊“伯伯妈妈”，原以为给爸妈一个惊喜，但哪有爸爸妈妈的影子？奶奶哭着说，你伯伯生病住院了，到现在情况不清楚。我们祖孙四个抱头痛哭，屋外圆月高悬，清辉如水，树影婆娑，那个中秋，是何等的凄惶！

（作者供图）

后来二姐考取了池州师范，1991年我进了池州师专。上个世纪90年代，一个农民家的孩子都跳了所谓的“龙门”，是多么荣耀的事情。父亲见人总是乐滋滋的，但我们都在外读书或工作，家里的活很多，主要靠父亲操持，除了母亲，没有谁能搭把手，其实父亲比别人更辛苦，他就这样把辛苦捺在心里，把幸福写在脸上。

或许是年龄大了的缘故，加上家里的琐事，到了老年，父母常常为一些小事拌嘴，我们都在外面工作，他们吵架时身边一个劝架的也没有。于是2001年我把他们接到高河我的家（我住学校家属区）。父亲原本是不同意的，说是不能给我添太多的负担。我就借口说到我们学校旁边开个小店吧，不会给我添负担的，父亲算是勉强答应了，说是去呆一段时间试试看。

搬到高河时，大大小小的东西装了一大车，连抹布都带了过来，父亲还念叨着家里的那只猫今后没人照顾，可怜了，临来时，它还蹲在桃树底下，目送着父亲搬上搬下地拿东西，凄惶地“喵喵”直叫，父亲后悔没有带它过来。

父亲的店面在学校旁边，进深不到两米，放一张柜台，人就转不过身来，生意肯定是好不了，于是他天天吵着要回家，可是回家也没人做饭（老娘去妻子单位照看孩子去了）。就这样捱了半年，我们从别人的手里盘了一个比较大的店面，父亲算是正儿八经地做起了生意。

但不久我和父亲之间却有了矛盾。别的老师为了照顾自己家属店里的生意，在自己任教的班级推销商品，甚至把学生带到小店看电视以招揽生意，而我却不允许学生进店买零食和其他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更不要说在班上推销商品了。学生只要看见我在店里，都不敢进店，父亲总说我傻，于是店里的事情就不要我插手，说归说，但父亲总是以我的教学成绩为骄傲的，他心里其实是有一把衡量的尺子的：先生教书，严师出高徒，他不会因为店里的事情拖累我。

父亲遗照（作者供图）

父亲和学生们相处得融洽，他很喜欢给学生们说故事，这些故事大多来自爷爷，爷爷早年在安庆做工时听过不少评书，回家就说给乡邻们听，渐渐地就出了名，十里八乡都过来听爷爷的评书。父亲的故事也有自己看书得来的，什么封神榜、水浒传、七侠五义，说得是眉飞色舞，有声有色。父亲会讲故事，性格又随和，很多人都喜欢光顾父亲的小店，生意自然很不错，父亲再也没有吵着要回家了。

父亲开小店是很忙的，早上起早，夜里熬夜，还要进货，而我一点忙也帮不上。这期间父亲在进货的路上出了两次车祸，所幸的是人没有事，后来患轻度脑梗，在进货的路上又摔了一次。为了他的安全，2009年在我们的劝说下，父亲总算彻底关停了他经营了七年的小店。

2012年高河二中和镇中合并，我到高河镇中教书，搬到学校旁边的一幢不带电梯的单元楼居住，考虑到父母不愿爬楼，就把底层的车库好好装潢了一下，添了家具和生活必需品，让他们安享晚年，可没有想到父亲在这里生活了不到两年就离开了我们。

父亲的一生是勤劳的。一九八零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我家一共六个人的田，另外还有离家将近两里远的山地，父亲把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水稻、小麦、油菜、红薯、芝麻、棉花、大豆等粮食作物，一样不少。

父亲在闲暇时间还要起早贪黑地去捕鱼，一斤一毛五的鱼账足足记了一大本。别人家的子女小学毕业以后都到私营的厂里打工赚钱，而父亲却一门心思供我们读书上学，这份恩情我们何以为报!

（作者供图）

2012年，父亲跟我们到高河居住，他还忙着到纸厂院子里开荒，种蔬菜和油菜。一片荒地，为了防止水淹，他垒了足足两尺多高的土垄。

2014年5月母亲住院，我们没有时间照顾，父亲忍着疼痛到医院陪护（其间他肚子疼，做了胃镜，都以为是胃疼）。5月15日，他从医院赶到家里的菜地打油菜（方言，收取油菜籽），打完油菜又匆匆回到医院陪母亲，而月底就检查出肝癌晚期！难以想象，父亲是如何忍着病痛在田间劳作的！我们愧对父亲，没能及时查出病情，没有及时挽救他的生命！

父亲头脑灵活，做事严谨。二舅在安庆发电厂上班，父亲看到他们厂里有大量闲置的煤烟可以利用，于是就托二舅的关系弄到一定量的煤烟，带上同村的青壮年劳力，用板车去安庆拖煤烟回来销售，既解决了农村燃煤紧张，又得到了一点小小的利润。后来在小舅的帮助下先后做了两笔塑料粒子的生意，一九八六年在我们所在的白莲村竖起了为数不多的楼房。

父亲的一生是大度开朗的。父亲还没结婚，爷爷就把家给分了，奶奶和小姑跟着他过。结婚时，以父亲的话说是一无所有，但父亲毫无怨言。大伯出车祸那一年，父亲抛弃前嫌，举家帮助大伯家搞“双抢”，修复了两家紧张的关系。大姐、二姐先后结婚，父亲都没有参加，别人难免要说点碎言，他却为两个姐姐开脱。在父亲的眼里，只要女婿靠得住，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他要的是儿女过得幸福！

父亲的一生是乐观的。父亲喜欢说笑，他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爽朗的笑声，即使在最困难最痛苦的时候，父亲也能带动一方快活的气氛。在患癌症住院期间，疼痛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但到傍晚吃了止痛药，疼痛稍微好转，他还和我们开着玩笑，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一些俏皮的话，说一些开导我们的话，直到最后昏迷，再也不能言语了。

又是一年清明时，我们全家人相约去父亲坟前祭拜，石碑上，父亲还是那么笑盈盈地看着我们，一切无声，山风轻抚，翠柏肃立，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就这么悄然地过去了。老娘哭诉，老头子哎，五年了，我都不能见你一面。顿时，泪水模糊！

（网络供图）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