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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陇长风 第三十四集 颍川之战

上回书说到,公元547年高欢死后,侯景反叛东魏,王思政趁乱取利,帮助西魏巧取豪夺,占了侯景的河南七州。

如果要侯景说出三个他最惹不起的人,那么估计非高欢、慕容绍宗、王思政三人莫属了。

王思政立下如此奇功,宇文泰当即封王思政为大将军、河南道大行台、都督河南诸军事,镇守颍川,即今天河南省许昌市下辖的禹州市。

颍川是古之名城,黄帝生于此,夏禹建都于此。少典、许由、吕不韦、韩非子、张良、晁错、荀彧、郭嘉、徐庶、司马徽、钟会、钟繇,以及后世的吴道子、褚遂良都出自颍川,可谓人杰地灵。

在今天的任何一个墓园里,都有很多墓碑上写着“颍川韩氏”、“颍川方氏”、“颍川钟氏”、“颍川郭氏”、“颍川赖氏”、“颍川陈氏”、“颍川荀氏”、“颍川庾氏”等,是很多姓氏的郡望之地。

颍川北有洧(wei,第三声)水,南有颖水,沃野千里,交通便利,人口众多,世家大族林立,经济文化发达,与洛阳、邺城、晋阳、长安、建康等并列为全国一线城市。

当初宇文泰曾建议王思政将大行台府设在靠近西魏的襄州,另外派一员大将防守颍川,既可以成掎角之势,互为援助,一旦有事也便于西魏救援。

但王思政认为颍川地处河南中枢,更便于加强对河南的管理,就坚持己见,同时放出狠话:敌军如果水路来攻,一年之内无需援军,如果陆路来攻,三年之内无需援军。

王思政业绩这么好,堪称公司的销冠,集团总裁也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就同意了。但事实证明,宇文泰这些年虽然很少大展拳脚,但他的战略眼光和预判能力绝对不是盖的。

这边王思政一门心思巩固河南市场,那边慕容绍宗率领刘丰、段韶、斛律光,在涡阳成功击败侯景。此后东魏乘胜追击,席卷南梁在江淮以北的二十三州。

转过年来,公元548年,高澄志得意满、意气风发,就想效仿曹丕篡汉的故事,逼东魏的孝静帝禅位。但是河南之地现在在西魏手里,此时登基颇有些美中不足的感觉。

高澄在政治上也是颇为老道,所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就极力挑拨离间梁武帝与侯景之间的关系。果然,548年8月,侯景按捺不住一颗狂野的心,悍然起兵,再次反叛了梁朝,掀起了为祸极为惨烈的“太清之乱”。

要说这侯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脑后有反骨,到如今已经把东魏、西魏、南梁挨个反了一遍,堪称史上最强造反派。

高澄看着江南大乱,心里乐开了花。既然南边不用顾虑了,就把收复河南再次提上议事日程。高澄命堂叔高岳为主帅,慕容绍宗、刘丰为副帅,领兵十万,来攻颍川。

高岳追随高欢多年,素来沉稳;慕容绍宗刚刚击败侯景,俨然当世第一名将;刘丰也是一员久经战阵的宿将,这个组合战力极强,可见高澄对颍川是志在必得。

公元548年9月,暑热渐退,金风乍起,黄河下游的平原上一马平川。洧水与颖水的交汇处,一座大城巍然屹立,正是颍川。

王思政听闻东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绍宗、仪同刘丰督率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并不慌张。守城这事,我王思政还是有自信的。当年我打造的玉璧城,连高欢都无可奈何,何况你们这几个小角色?

果然,王思政率八千守军严防死守,东魏军强攻不下,死伤甚众,第一波常规攻击宣告失败。

高岳不愧是高欢的嫡系,既然常规攻击无效,就使出了高欢的拿手好戏,造土山。

高岳指挥军士在城下同时堆起两座与城齐高的土山,兵士在土山上铺设飞梯,飞梯直接搭上颍川城头。

同时研发了一种“火车”,用小推车堆满柴草,燃起大火,从飞梯上推着往城头冲锋,起到开路的作用。这种打法也算是土山战略的一种创新和升级。

王思政当然不是白给的,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立即研发了一种“火攒”,估计是用数支弩箭绑在一起,点燃之后顺风发出,往土山上射击,竟将东魏的飞梯击毁。又射出火箭,将东魏辛辛苦苦准备好的“火车”也全部烧毁了。

望着对面土山上一片火海,东魏军鬼哭狼嚎逃下土山,王思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他仍不满足,消极的防守显然不是最好的办法,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当天晚上,王思政派出精锐勇士,从城头缒下,趁东魏军不备,迅速抢占了两座土山。尤其过分的是,王思政居然连夜在土山上筑起了箭楼。

这下好,等于平白送给颍川城两座卫星城,内外呼应,更增添了颍川城的防御能力。

高岳见弄巧成拙,气恼不已。这时,高澄又派遣慕容绍宗的堂弟慕容永珍领军一万来援,并带来高澄的严令:“我还等着收复河南,好登基称帝呢,你们别磨磨蹭蹭的,必须尽快攻取颍川!”

高岳无奈,召集慕容绍宗、刘丰、慕容永珍开会,商议攻城办法。

高岳愁容满面道:“这个王思政好生难缠,我军百计攻城,他总有破解之法,我军十余万人马,每天粮秣消耗巨大。难道我们要重复高王在玉璧的悲剧吗?”

慕容绍宗莫测高深地一笑,朗声道:“太尉大人,王思政虽然善守,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

高岳眼睛一亮,道:“慕容行台有何高见?”

慕容绍宗道:“颍川与玉璧决然不同。玉璧城三面悬崖,地形险峻,城池又小,用物理学术语说,它的受力面积很小,别说十万大军,就算是百万大军,能发挥出有效攻击的力量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高岳忙道:“STOP!不要说玉璧了,你就直接说说颍川城。”

慕容绍宗道:“颍川地处平原,城池广大,发展生产、招商引资固然便利,但防守难度其实很大。尤其是颍川城北的这条大河——洧水,我可以断言,必是我们破城的关键!”

刘丰一拍大腿,道:“慕容行台的意思,是不是围堰筑坝,使洧水改道南下,灌入颍川城?”

慕容绍宗道:“不错,颍川城地势较低,大水灌入,城中必成一片汪洋,而且颍川城的城墙是夯土而成,大水浸泡必然松软垮塌!当年白起水淹鄢城、王贲水淹大梁、曹操水淹邺城,都是这个打法,我军若用水攻,必收奇效!”

高岳大喜,立即命大军开始围堰拦河,同时加高北岸大堤,要让洧水改道。

但是洧水势大,而且水中居然有一种力大无穷的怪物,不知道是不是哥斯拉,总是将围堰冲坏。

高岳就命人制作大铁笼,里面装上猪羊,扔进水中,算是祭拜河神。河神收到了礼物,就不再派哥斯拉来捣乱,高岳的围堰终于合拢。

顿时,洧水南岸堤坝崩溃,大水浩浩荡荡,将颍川及城北平原淹成一片泽国。

王思政见水势浩大,不禁大惊。千算万算,没算到东魏如此狠毒,竟然置城中这么多世家大族的性命于不顾,不惜将全城淹没,这下真的芭比Q了。

果然,大水浸泡之下城墙多处坍塌,高岳亲自督率军士驾舟攻城,王思政再次撕下文人伪装,赤膊上阵,与守城士兵一道,冒着箭雨抵挡东魏的进攻。

无奈水势越来越大,城中水如涌泉,淹没房屋,军民百姓只能每日悬釜而炊,粮力俱竭。至此,谁都看得出,颍川城破已经是个时间问题。

慕容绍宗见此情景,也颇为得意,正好东魏又新造了一艘楼船,慕容绍宗就带着刘丰、慕容永珍上船,驶向颍川城。

楼船极为高大,在水面上已经与颍川城墙齐平。慕容绍宗指挥船上军士向城头射箭,城上守军被射得抱头鼠窜,局面十分被动。

然而就在此时,突然狂风大起,巨浪滔天,竟将楼船冲向颍川城墙。慕容绍宗等人大惊,忙命军士摇橹划桨,奈何风势太大,竟止不住。

王思政在城头看得真切,心道:“这是老天爷给我送的超级大礼包呀!”急命军士用长钩钩住楼船,然后向船上密集射箭。

这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慕容绍宗见大事不妙,急忙跳水求生,但是他北方出生,马上汉子,却不通水性,一代名将居然溺水而死。

刘丰倒是在黄河边长大,水性颇佳,披着一身铠甲还能浮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游上了城外的土山。

可是土山早已被王思政占领,山上西魏军一见,二话不说,一声梆子响,箭如飞蝗,顿时将刘丰射成了刺猬一般。

可怜慕容绍宗、刘丰二人,就在大功告成的前夕,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战死沙场,真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尤其是慕容绍宗,一生郁郁不得志,好不容易被高澄重用,迎来了职业生涯的辉煌,结果仅仅干了一年就领了盒饭,真是叫人扼腕叹息。

还有一位慕容永珍,连同楼船一齐被王思政俘获。

王思政看着五花大绑的慕容永珍,叹息着说:“我知道颍川城已坚持不了多久,留着你可以当我以后投降的筹码,而杀你对我来说没有半分好处。但是我为人臣,决不能为自己打算,必须守住节操。”

说完泪流满面,命人将慕容永珍斩首,又派军士将慕容绍宗遗体打捞起来,以厚礼埋葬在城外土山之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下子将高岳打得晕头转向。虽说将军难免阵前亡,但一下子阵亡3名如此重要的高级将领,在东魏历史上也是前所未有的。高岳自是沮丧万分,也不敢再贸然督师攻城。

噩耗传至东魏朝廷,高澄惊得面无人色,不知所措,只能征求陈元康的意见。

陈元康倒是处变不惊,道:“您自从辅助朝政,还没有建立特殊的功勋。虽然打败了侯景,但他毕竟只是反贼,不是外敌。现在颍川唾手可得,您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建立自己威信和功业,那么咱们下一步的事就好办了!”

高澄还是犹豫道:“连慕容绍宗都战死了,我去了真的能行吗?万一我也失败了,必然威信一落千丈,后面的大事就不好办了。要不,长遒兄,您亲自去前敌查看一下实情,我们再做决定吧。”

陈元康当即轻骑驰赴颍川前线探看,又疾驰回邺城,向高澄禀报:“颍川必定可以拿下,丞相您放心,信我者,得永生!”于是高澄下定决心,亲自率领10万大军,也来到颍川。

而西魏这边倒也没有坐视不管,宇文泰命赵贵率军一万,来救王思政。可惜,颍川西北已经是一片泽国,赵贵带来的都是关陇铁甲骑兵,看着这大水,只能是望洋兴叹,根本就过不来。

王思政得知高澄亲来,又无援军,知道已无幸免。而且城中水深,已经没有立锥之地,只得率军退至土山之上。望着四野茫茫,王思政想起自己坎坷的一生。

早年随北海王元颢征讨关中,后来又投奔平阳王元修,辅佐元修登基成为孝武帝后,赤胆忠心追随孝武帝迁都长安;参加河桥大战,浴血沙场九死一生;营建天险玉璧,镇守弘农,以空城计退敌;出任荆州都督,攻略河南七州,进位大将军,迎来自己的高光时刻。

而现在身陷重围,山穷水尽,难道我真的错了吗?思虑及此,不禁仰天大哭,左右仅剩的三千余人也尽皆痛哭流涕。

王思政哭罢,整理衣冠,面向长安方向,端肃叩拜,然后拔刀就要自刎。

突然,四面响起东魏士兵的齐声呐喊:“有生擒王大将军者,封侯重赏。若大将军身有损伤,亲近左右尽皆斩首!”

闻言,西魏都督骆训一把抱住王思政,道:“大将军,您听听,为了我们,您还是别自杀了。”王思政看着身边忠心耿耿的部下,不禁泪如雨下,心也不禁软了下来。

是呀,自己当初进占颍川时,带来了八千人。被围这么久,城中无盐,患水肿死掉了大半,剩下这些部下仍然忠心耿耿,没有一个人反叛自己,自己又何忍心陷他们于死地呢?

正悲伤间,东魏军中飘来一叶小舟,舟上一人,正是自己当年在朝中的好友赵彦深。

赵彦深神态怡然自若,昂首登上土山,对王思政一揖,道:“思政兄,小弟有礼了。”

王思政也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赵彦深。

赵彦深双手捧上一柄白羽扇,道:“高丞相对兄台仰慕已久,命我将此扇赠予兄台。今日您力尽被围,不必再作无谓的反抗,随我去见丞相大人吧。”说着就上来牵王思政的手。

王思政本想怒喝赵彦深,但看着身边这些绝望无助的部下,终于还是放弃,任由赵彦深牵着手,下了土山,来见高澄。

高澄见王思政受降,不禁大喜,对王思政礼遇隆重,封为都官尚书、仪同三司。自此,颍川之战以东魏全面胜利告终。

而宇文泰得知王思政归降东魏的消息后,认为王思政是因为大水破城,非战之罪,不但不加以责备,反而让王思政之子王康继承太原公的爵位,加封骠骑大将军、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另外四个儿子王揆、王邗、王恭、王细也都赐以爵位。

后来,王康为西魏和北周东征西讨,屡立大功,也进位为柱国大将军。直至杨坚建隋,王氏一门仍居高位。

可见,不论是宇文泰,还是高欢,从胸襟气度上来说,确实是高人一等的。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多英雄豪杰供其驱策,成就大业。

那么颍川之战后,河南之地重新归于东魏。此时的东魏,在高澄的领导下,一扫高欢兵败玉璧的阴霾,疆域面积得到极大扩展,国势如日中天,成为三国中最强盛的存在。

此后的历史又会走向何方呢?

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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