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2-18 22:48:53
1
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周星驰在电影《美人鱼》中表达出的这种独孤求败感，公元626年还是秦王身份的李世民，大概还体会不到。
他还有敌人。他有过很多敌人。建立隋朝，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杨家政权，在他们李家父子的带领下，被摧枯拉朽地打垮。外面值得重视的敌人不多了。
敌人，最可怕的敌人，变成了自己的亲哥哥，太子李建成。听过那么多大道理，依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这话如果穿越到李世民耳边，他也许心有戚戚。看过那么多厮杀，听过那么多争夺皇权的骨肉相残，但真要面对自己的兄弟，那感觉一定不同。
在后来的所谓正史上，李世民的父亲李渊，哥哥李建成，都被描述成庸碌之辈。大唐天下，秦王制造。但“玄武门之变”前的李世民，绝不敢这么想。
虎子无犬父。李渊世袭唐国公，任太原留守，执掌军政大权。没两把刷子，怎会在乱世中崛起。公元617年太原起兵，是反抗隋朝的关键起点，带头大哥正是李渊。那一年，李世民才19岁，怎么可能如后世御用文人所言，比他老谋深算的父亲和29岁的哥哥，更起主导作用。
但天下只有一个，要做寡人，必先寡情。不知道在宣武门之变前的那些天，李世民有没有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辗转反侧，犹豫不决；不知道身为秦王，却军功威慑太子的他，下了谋杀兄弟的决断，有多少主动有多少无奈。
总之，在626年6月的一个早晨，李世民在玄武门设伏，诛杀太子李建成和弟弟齐王李元吉。从过程的顺利程度，从那两兄弟毫无还手之力的迹象看，李世民早有预谋，他设刀俎，兄弟为鱼肉。在杀完兄弟之后，兄弟们的儿子也统统被斩草除根，就冲这狠劲和决绝，就不像后来官方所讲，李世成是被逼无奈。
大唐帝国的缔造者李渊，耳闻骨肉相残的悲剧，不知内心是怎样的翻江倒海。他本来很满意太子，提防李世民谋反。但当李世民生米做成熟饭，李渊没有激烈的反应，也没有螳臂当车的悲壮。尽管他是父亲，是君王。他交出皇位，一切遂世民意，甚至还拍手鼓掌，说“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据说还演了抱头痛哭的苦情戏。
就冲这份隐忍和放下的智慧，李渊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不管怎样，秦王成了唐太宗；不管史书怎样掩饰，这个天子位，是阴谋夺来的。
这是李世民的“原罪”，是笼罩他心间的阴影。
2
谋杀已经发生，唐太宗哪怕权倾天下，也没有时光机器，改变不了历史，不过，他可以改变写历史的人。
中国史官，自古有秉笔直书的好传统。皇帝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都有一双眼睛在看，有一枝笔在记。皇帝身前不能偷看史官对他的记载，如此方能保证客观，死后才能接受后人公正的臧否。这是古老中国制衡最高权力的大智慧，多少牛掰的皇帝都拜服在这传统下。
但唐太宗不行，他内心有鬼。635年，唐太祖李渊去世，他就通知史官，要查阅高祖和他自己的《实录》。那时的史官还有古制撑腰，婉言拒绝了自己笔下的主人公。
随后几年，权倾天下的天可汗李世民，一定有很多内心煎熬甚至悔恨的时刻。也许还曾一遍遍重演昔日兄弟相残的画面，一遍遍欺骗自己，那是不得已。他杀兄是阴谋，他若不杀，手下猛将如云，哥哥上位之后也未必能容得下自己。
可是，无论有多少不得已，活下来的人是有罪的。唐太宗一定也有过悔恨。642年，当他再一次被史官拒绝看记录后不久，忽然下令把16年前被杀、并被追夺皇太子封号的长兄，恢复皇太子的称号。
又一年后，唐太宗第三次找史官，坚持要看记载。理由当然很冠冕，说是要及时了解自己的错误，今后好改正。皇帝姿态这么低，说得这么诚恳，史官再牛，也扛不住了。
唐太宗最关心哪部分，毋庸多言。626年6月的那个早晨，史官最初是怎样记录的，今天的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了。因为唐太宗看完不满，史官删改多次，才算过关。《旧唐书》《新唐书》等史书上的“宣武门之变”，都是奉旨作品，真假可想而知。
能力越大，示范效应越大。唐太宗篡改个人档案、伪造历史，开了一个坏头。一切只为掩饰他的“原罪”。
3
自古夺天下的，几个没有原罪。罪恶一旦发生，掩饰就是本能。尤其是在权力不受约束的环境下。只是有人被折磨，有人成疯魔。
被折磨就如唐太宗，时时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篡改历史。结果如何呢？即便在没有网络，纸笔金贵的年代，真相还是不断穿越时光，抵达有心人的眼底。
有些错无法纠正，有些罪无法掩盖，知错知罪，与其执迷，不如放下，去干点别的让自己挺直腰杆的事，才比较重要。
唐太宗苦心孤诣的掩盖，不过是人性丑陋的表演，是谋杀兄弟的续集。
值得庆幸的只是，当他把肮脏的过去埋葬之后，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在阳光下。
唐太宗的文治武功，不用多举。唐帝国诞生不是他一人之功，但盛唐气象，绝对归功他的奠基。
“天子者，有道则人推而为主，无道则人弃而不用，诚可畏也”，这是多么赞的领悟。一个心地藏着原罪的人，却开创一个史上最包容开放的时代，确实是奇迹。
自他之后，多少夺权者重复犯下原罪、掩盖原罪的剧情，只是等而下之的是，再也没出现唐太宗那样，能有胸怀和能力，打造一个令世界刮目的盛世。
以阴谋夺天下易，不以阴谋治天下难。这是历史的碎片，折射给今天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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