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年
这一程，不止是归途
▲奶奶家的菜地已经荒芜，菜花依然定时绽放。
在大多数人心里，故乡的记忆，除了儿时那些懵懂的残留的幻影，或许就剩下过年时的欢声笑语了。我们漂泊他乡，流浪天涯，只为过年风光地回一趟家。因为远方有诗意，我们成了游子，因为故里有亲情，我们又成了归人。
小城的年味总是会浓郁很多，当大城市的大马路变得空荡荡，小城里的道路开始拥挤起来，大年三十还未到，从老城进入新城的道路，几乎每个时段都处于拥堵之中，在外工作的人们都提前回家过年，小城市里承载的何止是归家人的情义。
老城的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舅妈会偶尔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有一次家里被楼下的污水浸泡了之后，很多木质的家具已经损坏，只留下简单的沙发和茶具，房间里的气味总是有点潮湿，开着空调抽湿了半天，整个屋子显得冷气森森，幸运的是过年的天气一直晴好。门口倒贴的一个大红福，几年来未曾个换过，对面楼住的人也换了好几批了，只有一个常到楼顶晒被子的大婶，来去会有点头之交的问好，看见我妈说：“阿姨怎么没以前那么好看了”，我妈黯然地回答她：“生病了”。
旧时的街道当然也不是原样，卖的东西却几十年如一日。春节正是甘蔗成熟的时候，在乡下，每家每户都会留一两条黑溜溜的甘蔗放在门后，有客人来的时候主人拿镰刀迅速把皮削干净砍成几节，几人围坐着一边啃甘蔗一边话家常，唾沫和甘蔗沫子到处飞，气氛却是融洽而热烈。城里人文明一些，愿意把甘蔗榨成汁喝，或者削成小段煲汤，润肺滋养。被堵塞的那条路通常就是卖年货的，几十个警察都管不过来，就像一个无序的圩场，人们的交易也延续着几十年前的模样，并未因为现代化建筑代替了旧时的档口而有所改变，各种自家加工的寥花果丹酸果，品种超出想象。
▲大街上卖甘蔗的车子
水果街亦是繁忙异常，桔子堆成了小山，以前过年这里除了桔子苹果雪梨，似乎也没有其他水果品种，这几年，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映入眼前，壮观景象仿如到了越南某一个热闹的街市。自家经营的小超市也都堆起了成箱卖的年桔和蛋卷，我爸爸拿着社保卡在医院里买了药之后，通常也会买几袋故乡特有的芝麻蛋卷，直接刷社保卡买单，用来回礼赠送亲戚好友。除夕夜之后，店铺都会统一关门不再营业，只有外地来打工未回家过年的人，会在大年初一打开店门，趁着没有竞争对手抬高价赚一点大家的开心钱。
▲水果街上的水果档
朋友之间若不在年前相聚，年后怕又难聚了，大年三十开始，时间都是属于三姑六婆的。所以刚到家的时候就被师兄迫不及待地带去了“饭局”，原本约的是打羽毛球，后来改在了康体中心做足部按摩，再后来啥也没约成，最后吃了一顿饭草草了事，小城的娱乐无非就这几样，读书喝茶写字画画常常被嗤之以鼻，人们习惯世俗的生活，愿意在小日子里沉沦。饭局之间自然是无厘头的兄弟间的嬉笑打骂，席间有人带了娘酒泡制的金英子酒，这种药酒在小城里风靡许久，后劲十足，我只沾了小口已经脸红耳赤。
师兄喝了两大杯，醉了，多年未见也没怎么聊近况，只知道他最近又添了丁，苦闷着出个门都要带上老婆孩子。来来回回说着些无聊的醉话，讨论当年理工科的能量守恒定律，然后责怪我太瘦，把最后上来的一碟餐包都夹到我的碗里。我在旁看着他胡言乱语，想起我们的高中岁月，想起他在北京念大学时的意气风发，想起他在中大念研究生时的满怀理想，如今在这座小城里做起了生意，他亦是被生活困住了手脚，人长胖了，眼神里多了世事的无奈，看着日子过得很称心，但其中的惆怅也只有知心人才读得懂。此时大年三十已过，跟大多数留在小城里的年轻人一样，他亦是叼着一根烟坐在麻将桌前，和大姑二舅说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递着红包逗乐着晚辈和长辈，早年的那些梦想，已经随时间远逝，记在过往的那本账上了。
▲路过乡间的老房子
有一日随小学同学去小城乡镇的一个村子，探望她嫁去那里的一个妹妹。从城区开车，下了高速之后走了接近一个小时的乡路，但沿途的景色却非常美好，我的好同学曾经为自己的妹妹嫁到这么偏僻的村庄来而落泪，但妹妹也早已在城里买房，如今逢年过节带着一对儿女回去探望老人，生活过得亦是称心如意，回乡下变成了一成不变的小城生活中的一味调料。路上乡村老屋遍布，但新建的楼房也非常突兀，电线杆横亘在田野间，我盼望的乡村风光被破坏，唯有在人们的谈话待客间寻回一些旧时的记忆。
▲田间话家常
▲阳光下做作业的孩子
南山村的茶叶很出名，进村的时候便看见到处延绵的茶山，据说这里的稀有矿产也很多，国家要保护不允许开采，于是这里的景色和这里的特产，也变得默默无闻起来，乡亲们过着自给自足却丰衣足食的生活。乡下的待客，无非就是杀鸡宰鹅，跟城里不同的是，这里的鸡鸭鹅都是用谷米从小喂到大的，吃起来是有韧劲的肉香。屋子通常比较阴冷，便搬了凳子坐在太阳底下，大家嗑瓜子掰桔子喝本地的茶，一杯接着一杯，直到屋里的老人喊吃饭。
▲乡间小屋
▲村子里的走地鸡
除夕之夜，小城却变得安静起来，大街上，年前留下来垃圾依然遍地都是，水果街上到处都是被踩烂了的桔子，商户大多数已经关门，常去的猪脚米粉店也不再营业，家里要屯好几日的菜，不然菜市场都难买到新鲜的肉。从南山村里带回来的一只走地鸡，被我妈关在阳台里，每天用米饭喂着，为了防止家里那只贵宾狗整天想出去跟鸡打架，索性就把阳台给锁上了。
本以为除夕夜会被鞭炮吵醒，这几年小城整顿，基本上已经步入了现代化的正轨，连我在老家做裁缝的不理窗外事的叔叔，也加入了亲人群里抢红包的队伍。大年夜里赶紧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用爸爸煲好的柚子叶水洗了脸，春节联欢晚会一个节目也没看，妈妈要早休息，索性早早就关了电视。我躺在床上看宋史，脑海里浮现着几百年前宋朝盛世，停顿下来望着窗外，零点钟声响过之后，却倍觉这个夜有点寂寥，忽然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炮竹声，心感几许安慰，才洗刷了睡觉去。
▲路边家庭酒坊里一只晒太阳的猫
好几年未回老家过年，总想着时间太少要去做更多事走更远的路，如今想来，人生所有的盼想，不就是家人都在，一切都好吗？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在人生尚有来处之时，远赴千里，回家，便是最终的旅途。
我是@七月娃娃
但愿与你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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