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喜人生
文/周良阔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陶华出生在四川省遂宁的一个乡村，她上面有一个姐姐陶芝，两年以后终于又有了一个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弟弟陶器。变卖家中值钱的东西交完超生的罚款之后，家徒四壁，只剩下一把欠条了。虽然农村重男轻女，但父母对子女一视同仁。爸妈对他们说：“你们赶上好日子了，五、六十年代那会儿，村子里经常饿死人。”
十几岁那年，姐姐陶芝发烧了，吃了大队赤脚医生开的药后，脑袋开始不好使，总记不住东西。本来学习很好的陶芝，成绩陡然下降了。农村人老实，也没找赤脚医生理论，只好自认倒霉。
懂事的陶芝对爸妈说道：“我这个情况，书是读不下去了，就让妹妹、弟弟上学读书吧，我干脆出去打工算啦，挣些钱回来也好补贴家用。”
于是，陶芝去了沿海大城市打工，每个月能寄二、三百块钱回来，这些钱在农村足够妹妹陶华和弟弟陶器交学费和家里日常开支。日子又过几年，陶华不负一家人的希望，如愿考上外省一所重点大学，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村里人一遍赞扬之声。
妈妈破天荒地添了两个肉菜为女儿庆贺。但爸爸蹲在院坝里抽闷烟，口中喃喃地对一旁立着的陶华说道：“只怪老汉没有用，挣不来女儿上大学的费用。”
陶华一听，先前还兴高彩烈的心情，一下子掉入冰窖里了，久久地站在院坝里发呆。
就在一家人不声不响地吃着沉闷晚饭的时候，姐姐陶芝从广东打电话到锡福寺大队支书家里：“请转告我爸妈，恭喜妹妹考上大学，我负责赚钱给她交学费，家里人不用担心……”
大家听完大队支书登门转述的话后，顿时喜笑颜开，爸爸还破例倒了一杯“莲花白”小酌一番，来掩饰自己激动不已的心情。
一个月后，陶华果真收到了姐姐汇来的六千块钱，交了第一年的学费和书本费。陶芝在信中说她找了一分很好的工作，妹妹和弟弟以后的学费不成问题，还告诫陶华要好好读书学本事，成为山村和家里的出息人。时间才仅仅过去了两个月，陶华又收到姐姐寄来的一万块钱。姐姐对她说：“现在大城市都流行手机了，你也给自己买一部吧，顺便再买几件漂亮衣服，别在大学校园里让同学们看不起咱农村人……”
人靠衣妆马靠鞍，好衣服穿在陶华身上，是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架是有身架，可谓美丽时尚。这时，班里开始有男同学子追求她了，但都被陶华一一拒绝了，原因是她要一门心思努力学习，闲瑕之余还要找各种兼职工作，没时间跟精力与男生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她不想把所有重担全压在姐姐一人肩上，自己一定要自强自立，将来学成归来找一份好工作，赚很多钱给爸爸买过滤嘴的香烟，给妈妈、姐姐、弟弟买时髦的衣服穿，让全家人过上幸福生活。
三年以后，弟弟陶器也考上了一所大学。但全家的经济压力更大了，光靠姐姐是支撑不了全家的，而且陶芝也不知什么原因，最近寄回家的钱是越来越少了。走投无路的爸爸，只好硬着头皮跟老乡去山西煤矿下井挖煤。
陶器所在的大学校园里，同班有一位女同学老是被“校霸”纠缠，陶器看不过意而出面制止，结果成了一群人围攻的众矢之的。陶器仗着血气方刚，用凳子打爆了“校霸”的脑袋。最后的结局是陶器被拘留，继而又被学校开除。学生处干部有些遗憾地点拨他道：“陶器同学，很可惜，学校没办法保你......”
陶器后来才知道，“校霸”居然是省教育厅厅长的儿子，难怪他那么蛮横嚣张！陶器不敢回家，更不能将开除的事告诉爸妈和姐姐。不得已之下，他只好在当地城市找个临时工干。由于他被开除，学历也就回到了高中阶段。有位好心人告诉他，农村来的高中生只能当民工，于是，他便只身来到建筑工地搬砖。
眼看大四就要到了，陶华最后一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而兼职赚的钱仅够维持她的简单温饱。然而就在这个关健的时刻，姐姐陶芝还突然失去了联系。陶华不免有些心急火燎，也开始担心弟弟的学费来了。陶华本想告知弟弟早作打算，却始终无法联系到他。一时间竟不知所措，真是急死人了!陶华有所不知的是，弟弟陶器已经在工地干了将近半年，却一直没有发工资。
陶华开始在网上流览银行贷款程序，结果一条新闻时讯从弹窗里蹦出，一组名为“X市警方扫荡洗浴中心，抓获卖淫小姐若干”的图片令她眼前一惊，一个捂住半边脸的女子，竟然是她亲爱的姐姐陶芝，因为那人额前有一颗显眼的红痣，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陶华气得在网吧里失声痛哭起来，原来要她“买一部手机、添几件漂亮衣服，不让人小瞧自己”的底气，竟是靠姐姐出卖灵魂来换取她的尊严啊。
过了几天，姐姐打来电话，说前几天刚失业了，不过，现在又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只是挣的没有以前那么多了。陶华强忍着泪水说道：“姐，不用你那么辛苦赚钱了，我找了一个有钱男朋友，他答应负担我的学费......”
“陶华，你如今是大学生了，别那么幼稚！不要动不动就说找有钱人男朋友，那些富家公子多是纨绔子弟，专门玩弄咱们农村女孩的感情，千万别让当！女孩子要学会自立自强！”
但陶华的话没有骗她姐姐，她真的交了一个男友。因为追她的男生倒是不少，但她只对一个男同学有好感，她曾经问过他：“你为什么喜欢我？”
男同学诚实地回答说：“你身上有城市女孩少有的纯真和羞涩......”而且，那个男同学一直很用心地呵护着陶华，坚持每天给她打饭，周末带她去商场逛街。起初，陶华认为男同学动机不纯，但渐渐地，她发现这个男同学与众不同，家境优渥却没有城市公子哥的坏毛病，心地善良又乐于助人，他用自己的零花钱就替陶华把剩下的学费全交了。但陶华并不贪心，她有自已做人的原则，在男同学多次带她去商场购物时，她都借故予以推辞，只用他的钱买了一件不便宜衣服，那是留给姐姐的礼物。
陶华越来越喜欢这个纯情男孩，觉得他是自己可以依靠的臂膀。但幸福终究不属于她，当男同学的父母得知陶华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时，死活不同意两人交往。男同学抗议过，绝食过，但都不行，因为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最后只得无奈地选择屈服，被迫与陶华分手。
陶华正发愁把男同学垫付的学费返还时，又黑又瘦的弟弟陶器神奇般地出现了，身上还留有许多伤痕。他高兴地说道：“二姐，我挣到一些钱了，你先拿这些钱还给人家吧。”
陶华吃惊地问：“你干啥去啦？我打电话去你学校，也找不到你，同学们都说你在外实习，身上的伤咋回事？”
弟弟只好把自己的遭遇如实向姐姐坦露，然后愤怒地骂道：“现今的包工头实在太坏了，给他们干完活总是拖着不给钱，好说歹说找他们要吧，对方不但不给，还出手打人，幸亏来了派出所民警，才帮我们把工资要了出来。”
陶华抱着弟弟痛哭流涕。然后她留下弟弟在自己读书的这座城市打工。陶器白天扛桶装水、煤气罐上楼入户，晚上陶华就帮助他复习功课。
四年的大学生活好不容易熬过去了，但陶华的工作找得并不顺利，眼瞅着身边学习不如自己、相貌不如自己的同学，凭借家里或社会关系纷纷找到了满意的工作，而她却始终没有合适的岗位。前后奔波了将近一个月之久，才有一家公司接受了陶华的简历。于是，她愉快地上班了。
得来不易的工作，让陶华倍加珍惜又特别勤奋，而且还很认真，她想，这回终于可以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了吧。有一天，公司总经理让陶华留下，说有重要的工作要交待，陶华以为是要跟她谈转正的事情。哪知总经理突然关上办公室的房门，从后面紧紧搂住陶华，一双手在她胸部又抓又捏。陶华脸儿涨得通红，手脚并用地拼命挣扎。
总经理竟然厚颜无耻地对她说道：“自以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如果从了我，我一定会让你从此过上好日子，至少，你比别的女孩要少奋斗二十年！”
陶华听后恼羞成怒，顺手操起桌上的大水晶烟灰缸，狠狠的砸在那位亢奋总经理的头上，然后抹着泪儿哭着跑出办公室去。这一砸不仅砸掉了工作，也砸掉了饭碗。失业带给陶华无尽的痛苦与烦恼，她整日里忧心忡忡：一家人辛辛苦苦把她供出来，自己却无以回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在愁眉苦脸的时候，她接到了父亲在矿井下遇难的噩耗。妈妈知道这个消息后，一时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矿上只赔给父亲5万块钱抚恤金，可她的母亲脑颅动手术却需要10万医药费，陶华此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望着病床上的母亲，想着远方正躺在各式男人身下的姐姐，以及白天打工晚上复习功课的弟弟，陶华思前想后，觉得在这个艰难时刻，自己决不能消沉，也决不可退缩，必须报达母亲的养育之恩。于是，她悄悄擦干默默流泪的双眼，毅然决然地来到医院外面，拔通了那位混蛋无耻总经理的电话。
一年后，弟弟陶器重新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陶华用那位流氓总经理给她的钱，为弟弟留够了大学四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又给姐姐在成都春熙路开了一家美容理发店，从此便悄无声息地神秘消失了。有人说那位流氓经理带着陶华移民奥大利亚，也有人说在南方某化妆品商城看见过她。陶器和陶芝奔赴全国各大城市寻找，始终也未觅得陶华的身影，她们的母亲也在思念女儿的郁郁寡欢中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陶器大学毕业之后，响应党的号召，申请去凉山彝族自治州的大山深处支教两年。到了年底的时候，他在州政府教育部门组织的“山区教育扶贫先进事迹表彰会”上，竟然意外地见到了“失踪”多年的姐姐陶华。此时的陶华作为当地一家教育扶贫基金会的颁奖嘉宾，正隆重地为包括陶器在内的十多位被评为“优秀教育工作者”、“志愿者先进个人”的教师们颁奖。
作者简介：
周良阔，建筑工程师，BIM项目高级管理师。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成都市新都区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西部散文选刊》、《黄河文艺》、《漫画周刊》、《中国乡村》、《当代文学家》、《萧乡文学》、《九天文学》、《华人文学》等刊物与平台。其中，《无缘无故 我成了别人的爸爸》获《中国乡村》杂志2021年征文小说一等奖，《不留遗憾》获《当代文学家》2021年“金秋杯”金奖，小说《鲜花盛开的村庄》获“齐艾杯”全国特色风情小镇征文二等奖，《湿地公园，留存爱的地方》入选《第四届中国当代散文精选》并获三等奖，散文《寒食节,最早的森林禁火日》获成都市城市公园管理局“森林草原防火”主题征文三等奖，小说《追赶时代的步伐》荣获2021年定西市宣传部、定西市文联庆祝建党百年“我心向党”优秀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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