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痞子
文/陈维昌
同痞子叫曾同共,这名字还是阿公取的。他爹是个乡里木匠,经常出外给人家做上门工夫,十天半月不落屋。他娘老实巴交,糯米糍粑一样,地地道道的农村家庭妇女。由于他长得有几分像阿公,当地某些爱探人隐私的角色少不得背后戏言:阿公与儿媳曾经有一腿,不然何以替孙子取名“同共”?(事实是:儿子、儿媳央阿公给孙子取名,阿公正往茶叶筒里拈茶叶准备泡茶,乃随口说了声“筒拱”)戏言归戏言,毕竟无证据,但阿公在日对他格外纵容、溺爱,却是人个皆知。
俗话说:“细来不束,大来一根弯竹。”曾同共长大后精灵鬼怪,顽劣异常,开不得的玩笑敢开,做不得的坏事敢做,小学没读完即被学校开除,还得了个“同痞子”的绰号。
譬如,那时乡村小学的男女厕所相当简陋,无非地下挖一溜长长的深坑,上架木头,钉上木板,中间界以挡板而已。每逢课间休息,出恭者往来不绝,他却频频向女厕所粪坑那边丢石头,激起粪水四溅,吓得女同学嘁嘁地哭叫。
又如,邀约邻队顽童二狗,各携一把式样相同的瓷壶进入乡供销点,他自个傍着柜台高呼买酒若干,待酒盛来,旋置柜下与二狗调换。磨蹭再三,谎称钱不够,酒不买了,而营业员倒回酒缸的,已是另一壶冷水。
混混噩噩捱到过“苦日子”那年,同痞子十八岁了,平日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撩人闯祸,方圆远近提起他,没有不头痛的。适逢冬季征兵,村干部来了个“矛盾上交”,指望部队能使他脱胎换骨,但他只当了两年零一个月兵就提前复员了。据县武装部人士透露:他连续两年军训项目不及格,平素吊儿郎当,放哨 则玩枪走火,夜晚小解则将尿撒在战友的嗽口杯里……村支书望着他叹口气:“既然回来哒,就在屋里安心作田吧。”
一个咯号崽,恰好比掉在灰里的豆腐一一吹又吹不得,拍又拍不得,真个气死他爹,愁死他娘。不到几年,爹娘双双亡故,他成了孤家寡人。好在他爹打工几十年,总算留下了一笔积蓄,他日子过得也还滋润。
一天早晨,他随队上男女出工,又动了坏心思,用稻草包上狗粪往妇女身上扔,劈面被邻队的海猛子看见了,大声呵斥:“怪不得个个喊你同痞子,快三十岁还不学好,一天到晚尽想歪点子,施阴毒!”这海猛子与他爹同门学艺,年纪也比他大十多岁,论辈份该称师叔,但同痞子不管尊卑,叉起腰杆大喊大叫:“我站起跟你一样高,你凭什么教训我?哼!猛大人,你留点力气去刨板子,少在这里凿方眼!”“咦!你这家伙生倒了眼眨毛,叔大人今天偏要教训教训你!”海猛子气起额上筋暴暴,拳头捏发叫,幸亏左右人多,极力劝阻,这场架才没打成。不过,同痞子却掼下狠话:“鸡巴叔大人,我会证明给你看,老子同你平起平坐!”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同痞子在乡下也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其中的二狗就为他提供了一条这样的信息:海猛子有个漂亮的小姨子翠珠在公社织布厂工作,至今没找婆家,每周放假都骑自行车回娘屋里。同痞子一听,狂喜不已,马上拟定了一个周密的“猎艳”计划。
这日黄昏,同痞子用单车载着二狗,早早地来到一处高坡守候。他早已勘察,此处乃翠珠姑娘回家的必经之路。当心目中的猎物从对面驶来,他飞身上车,旋风似的猛飚过去。两车迎面相遇,一个无心,一个蓄意,翠珠惶惶地欲强摆龙头时,同痞子的前车轮已重重地撞在她的玉腿上一一“哎哟!”随着翠珠的惨叫,两部单车也砰地撞在一起,两个人身不由己地栽在地下。同痞子的手臂上好几处擦破了皮,渗出一线线血珠。他一骨碌爬起来,俯身抱起翠珠,拼命往公社卫生院奔(自然,现场的善后工作由二狗处理)。奔跑中,翠珠晕转,见被一个男人抱着,羞得双颊飞霞:“放下我!放下我!”同痞子变得无比温驯,立即照办。翠珠脚一沾地,又痛得一声大叫,同痞子赶紧蹲下身子:“对不起,我闯的祸,就让我背你去医院吧。”翠珠生性温柔,眼看这男人手臂上血渍斑斑,一时也无从怨责。
姑娘柔软的胸脯紧贴着脊背,绒绒秀发在颈间摩抚,耳畔一丝丝吹气如兰,同痞子飘飘然,醺醺然了。他那两只反搭在圆圆的肥臀上的脏手,不时有意无意地揉捏……天呐!这不是一个男人的圈套,而是一对冤家的孽缘。在翠珠姑娘小腿骨折住院的日子里,同痞子悉心护理,软磨硬泡,如愿俘获了一颗芳心。娶亲那天,二狗那班朋友簇拥着同痞子,故意绕道从海猛子家门口经过,喊着“卵脐卵脐,不分大细;昨日叔侄,今日兄弟”的口号,气得海猛子咬牙切齿,发誓要找回这场面子。
翠珠与同痞子做了二十多年夫妻,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在此期间,同痞子在乡下有所收敛,只与二狗那班混混游逛市镇时,才露出本来面目。
如某日,结伴游市廛,遇见一靓女薄衫长裙,丰乳毕现。二狗说:“老兄有不有法子,既摸她的奶子又不让她发脾气?”同痞子大笑,假装咳嗽,等靓女走近,一口痰似不经意吐在她胸衣上,旋即大赔小心,掏出手绢去揩拭痰痕,乘机乱摸一气……
又某日,一群人拥在一起看布告,其中有个美女格外注目。同伴怂恿同痞子去与美女亲个嘴,以一桌酒席为赌注。同痞子略一沉吟,计上心来,挤到那美女身后一声尖叫:“又枪毙人哇!”美女受惊,仓皇回顾,香唇却被同痞子的臭嘴候个正着……
九十年代末,翠珠患肝癌死了,两个崽女也远走高飞,结的结婚,嫁的嫁人,同痞子又成了孑然一身。也是该他走财运,政府修建京珠公路,需从这片村子穿过,同痞子的住房必须拆除,拥有的土地、竹山也须征用。按政策规定拆屋还屋外,同痞子还可领取数万元搬迁补偿费。
那日下午,同痞子办好一切手续,带了一个黑提包,从银行提取了这笔巨款。归来时已斜日衔山,他身边已多了位中年美妇。那美妇提个大塑料袋,袋里装满了香肠、卣味、白酒、饮料之类。
同痞子将美妇带入新居,心里乐滋滋的……
刚才,他从银行取款出来,途经一路边小店时,发现这美妇满面忧戚,坐在一个角落自斟自饮。太面熟了!他觉得这些天来,身前身后,左左右右,仿佛都有这美妇的影子。仔细辨认,这美妇长得有几分酷肖他的亡妻翠珠:柳眉,杏眼,莲脸,樱唇。尚在壮年的同痞子一时心旌摇摇,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小店。对付女人,他从来不乏谀词巧招,很快就与美妇搭讪上了。
美妇自称叫阿瑶,湘西苗族人,丈夫在省内某建筑工地打工。数日前,工地吊车在运行中发生故障,她丈夫被空中坠下的水泥板砸死。惊悉凶讯,她火急离家赶赴工地,不料乘车遇上歹徒,盘缠被扒窃一空,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
此刻,同痞子在厨房忙碌开了。他蒸了一盒饭,炒了几个菜,又把带回的香肠、卣味切成薄片,拌上佐料,一碟碟摆在桌子上,这才笑着招呼美妇共进晚餐:“阿瑶,你就把我当作大哥吧。几十几百块钱路费开销,大哥吹口气也变得出。今日天色已晚,你就放心在这里安宿,一人一间房,互不侵犯。”这番贴心贴肺的话,令阿瑶千恩万谢,不住地点头、抹泪。
……
次日,太阳爬上树梢时节,左邻右舍听到同痞子在门口狂呼乱叫:“阿瑶!钱!阿一一瑶!钱一一”人们走拢去七嘴八舌地询问,他再无复往日的虎猛猴精,答话竟然语无伦次。大伙进他屋里一看,柜子敞着,箱子开着,都翻得凌乱不堪,到处扔着衣物……于是,瞧见过那美妇的开始猜测:有说女骗子盯上了同痞子,故施美人计的;有说同痞子树敌多,积怨深,碰上对头的;有说美妇无辜,纯属同痞子欲强行非礼造成的……
一个月后,村支书给同痞子捎来了一封信,信里夹的是某某希望工程委员会打的一张捐款x万元的收据。村里人知道后,都说同痞子“痞”了一世,毕竟也做了一件好事,可惜现在人变得痴痴呆呆,疯疯癫癫。只有邻队的海猛子,听人提起同痞子的变态,总是嘿嘿冷笑。总而言之,同痞子究竟是被人下了药,种了蛊,还是因栽在女人手里受了刺激,至今仍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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