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单车
文/吴永秋
七月的天始终泛着些闷热,矮旧的土瓦房上荡漾着太阳的光辉。轻轻将录取通知书藏在这样早已荒旧的瓦房里,太阳照不到的里面,有一种认命被牢牢盖住。张强走出房子,闭了闭酸涩的眼睛。
这里是一座被埋在大山里的贫困村,沿途看去几乎都是老人和小孩,具有劳动力的青壮年早就走出大山,寻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张强有点特殊,父亲早年被查出先天性脑瘫,家里唯一的支柱只有母亲。从小到大,他见证了一次又一次母亲的无人低泣,目睹着青丝化作白发将时间风化。他终究选择将自己的命运同这座大山系牢。
张强踏着余晖向家走去,刚到家就遇到了从农地里回来的母亲。母亲的裤脚卷到了膝盖的位置,双脚被泥土裹着,眼角的皱纹被疲惫深深晕染。在看到他时母亲正将锄头放在墙角,边笑边问:“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收到没?你爸这几天状态不错,起码能好好的睡觉了。对了,我刚从地里拔了些野菜……”
“妈。”张强打断了母亲的问话。
“我没考上。”
母亲放锄头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她面对着早已破败的墙头定了几秒,这几秒在张强看来却仿佛几个春秋。
"可……可你之前不跟我说……说你成绩挺好的……"母亲转过身来看向张强。蓦然又将视线转移开,脸上一片怔然。"没事的…你在城里帮人干活的二叔见识广……应该能帮你"
"没事的……没事的……母亲不断絮叨着。
她自顾自转身,一边漫无目的的收拾东西,一边念着。
走到院子中心时突然停了下来,哭声逐渐变大。
张强从没见过母亲在他面前这样崩溃过,他永远的记得,那天的夕阳特别温柔,于是一个中年妇人微不足道的坚持终于支离破碎,也不改其韵。
夜晚,当张强站在院子那辆破旧的单车面前,他想到了曾经不知事的岁月。
这辆单车是小时候母亲花了大半积蓄买来的,只是为了他上学的路上能少些艰辛。白净的月光不曾扰乱别人的梦乡,却曾一度成为张强上学路上的明灯。小小的他将手环在母亲腰上,就仿佛环住了一方安稳。
张强知道母亲希望自己用功读书只是为了摆脱贫困的悲哀,让自己走出这片大山。可他知道,高中不是义务教育,沉重的学费负担只能由母亲担负。有些时候默默望着母亲苍老的脸庞,他的内心只有无措和认命。考上了又如何,求学漫漫长路,他怕母亲熬不住,熬不住命运的不公,熬不住生活的蹉跎,熬不住漫长的等待。
今晚的月光依然如那些个不曾指明的凌晨一样,只是少年依旧是少年,却已丢失了鲜衣怒马。
第二天,在一片泥土的清香里,几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背着行李走在路上。他们身体单薄,脸上却充斥着少年人闯天下的豪情。同为一个村子的,张强早就知道他们要走出这片大山,奔向不知名的未来。
"你们打算做什么?"张强在送行的路上他们。
"搬砖、洗碗、送货!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个头最高的那个首先回答。
"我…我还不知道,先走着瞧。"这一个说话时却充满了未知的彷徨。
其余几个也纷纷回答。
“那你呢?”一个伙伴问张强,“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我妈需要我,我不能走的太远。”张强笑道。
"唉,不说了。祝你们前程似锦!常回来看看。"张强说完后将行李递给他们。
"再见啊。"
"再见"
"强子保重啊。"
几人纷纷踏上行程,忽然,那个个头最好转生回来将张强拉到一边。
"你跟哥说,你到底上不上高中?"
"我…我没考上……"张强犹豫道。
"切!你唬我呢,我那天看到你藏通知书了。"
张强猛地抬头。
"哥跟你说,你跟我们不一样,你可以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未来,”高个子扶住张强肩膀,"我知道你是为了你爸妈,但你知道吗,你妈常常跟村里人说你将来有大普气,你这样做……"
张强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却被打断。"像我们这样的,一眼望的到未来,人生也就这样了。可你不同……我……哥不会讲大道理,你就好好考虑,听哥一句劝,再好好考虑一下。"高个子拍了拍张强,"走了。"
刚出的太阳将几个少年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着他们远行的背影,在那条弯曲的山路上,张强仿佛看到了多年后他们的样子。想着母亲奔溃的模样,张强突然撒腿就往那栋无人居住的瓦房奔去,奔向母亲做了十几年的梦,奔向本该属于他的未来。
原本只是打算将灵魂回归土地,将自我囚于枷锁,但他终究还是明白了那份十几年如一日的期待,那个不曾奢求兀自沉默的梦想,那段月光相随一路凯歌的路程。张强在破瓦房里待了整整一天,日落西山时,他将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取了出来,再次踏着余晖,迈向他一度迷离的家。
最后,母亲联系了二叔,准备张强上高中的时候将他寄宿在那,并将那辆承载着张强的梦的单车一并送去,作为张强上学的工具。
唯一遗憾的,是曾经两个人共同编织梦乡的单车,最终在现实和苦难中,磨成了漫漫长夜里一个人聊以慰藉的寄托。
长夜很长,但月光很亮。
现实很苦,但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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