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APP
userphoto
未登录

开通VIP,畅享免费电子书等14项超值服

开通VIP
创作谈:故乡,不说再见
按语

《细读》杂志由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主办。公众号以《细读》杂志为基本平台,致力于推介各类“细读”文章,开辟一片以文会友的小园地。

本期为《张国龙创作谈》栏,推出张国龙老师的《创作谈:故乡,不说再见,本文发表于细读二零二零年秋冬卷,感谢老师授权。

作 者 简 介

张国龙,四川人。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儿童文学和创意写作研究。出版有论著《成长小说概论》等,随笔集《荒草与阳光》等,长篇小说《梧桐街上的梅子》《许愿树巷的叶子》等20余部。主持有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青春文学”与青少年亚文化研究》《动物观嬗变与中国文学动物形象塑造》等,在《中国社会科学》等期刊上发表论文百余篇。曾获北京市政府奖、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奖、中国图书奖、宝钢优秀教师奖等。

创作谈:故乡,不说再

张国龙

一不小心,我竟然写了近20年儿童小说。出版了15部长篇小说,制造了多少文字垃圾?我得承认,写小说之初,我编撰了不少故事。竭力“跌宕起伏”,削尖脑袋“让情节陡转”。蓄意制造所谓“悲剧的震撼性”,竭尽“煽情”之能事。虽然赚取了一些小读者的眼泪,却越写越心虚,时常有“编不下去了”的恐慌。

不过度依赖突转,能否在平淡的日常生活中发现令人着迷的故事性?

大多数作家习惯于讲述熟悉的生活中的故事,而熟悉、平常的生活往往反情节。契诃夫说,只有极少数夫妻的生活是这样的——早餐时,丈夫对妻子说要去北极探险,妻子惊叫一声打开窗户就跳楼自杀;大多数夫妻的生活是这样的——他和她坐在餐桌前吃早餐,不怎么说话,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能在平淡无奇的日常事件中找到故事性,应是一流小说家必备的素养。

没有跌宕的情节,就需要情绪、情感和思想去补台、救场,从而营造出迷人的故事场域。既是文字本身的魅力,又是作家才情的直接体现。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的小说写作,尝试着“不编”,尝试着用写“散文”的率性去写“小说”。于是,我发现我能够写的,还是我所熟悉的生活,以及留存在我记忆中的那些人事物景。沉入我血脉中的“故乡”和“儿时的伙伴”,自然就在我的文字里重现。

12岁之前,我生活在乡村。年少时,心心念念想逃离川东北那片红丘陵。殊不知,成年后,那些山梁、丘壑、溪流、花草树木,竟然缠绕成我欲罢不能的“情结”。其实,它们早已沉入我的血脉,是我心魂的原乡。我一次次归来,却无法安营扎寨。离开后,那里又让我魂牵梦萦。并非想割舍,许多时候我享受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这也成为我创作的原动力。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关于故乡的故事。

1999年春节,我回到故乡。得知近邻廖婆婆去世,她的丈夫病危,家里只有一个11岁的孙女。廖婆婆的三个儿子远在他乡打工,都不肯回家。按辈分,应该叫我“三哥”的那个11岁小女孩,默默地承担起照顾爷爷的重担。我颇为动容,匆匆忙忙写下了纪实文学《就是不回家》。我恨不能给予那个11岁的小女孩所有的同情和安慰!无法冷静的我,自然丧失了理性,故而忽略了太多太多。诸如,故乡的四季风物,农民工离乡背井的辛酸、无奈,中国城市化进程中乡村被遗弃的宿命……毫无疑问,我糟蹋了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题材。

2012年6月下旬,我去腾冲参加滇西笔会。久违的稻田和农家小木屋,骤然复现了我遥远的乡村记忆。我的思绪时常穿越千山万水,停泊在早已镂刻进我灵魂的故乡的山梁、沟壑间。我第一次产生了把我“原生态”的故乡写进小说的冲动,我尝试重新书写那个被我写坏了的故事。丢失多年的故乡的春天、夏天和秋天,一一复活在我的文字里。我甚至忘记了我在写小说,忘记了推进故事情节,沉迷于故乡四季变换的表情。尽管我呕心沥血,很遗憾,我的才情难以切近故乡的肌理,我不得不暂且说再见。

2013年10月14日那天,医生确认,我的儿子桂宝来到了我的世界。等待桂宝降生的日子,我又开始写那部搁置的关于故乡的小说。我和桂宝的妈妈笃定,桂宝是上苍赐予我们的礼物。母子连心,桂宝妈妈不用给桂宝准备什么礼物。而看上去只能袖手旁观的我,打算把这部小说当作桂宝初临人世的见面礼。桂宝和妈妈彻头彻尾介入了这些文字。每当写完一个片段,我需要休息,还需要激励,桂宝和妈妈便成了那些片段的忠实听众。或清晨,或午后,或黄昏,或夜深人静……我写完了,同时也读完了,桂宝和妈妈自然也听完了。许多时候听见我低沉、蹩脚的朗读声,桂宝便在妈妈的肚子里踢踏,似击节而歌。然而,我有自知之明,我还是没能镂刻出故乡的质感,只好继续悬搁。

一晃又是6年,桂宝已经5岁了。一切已经悄然改变,行将“知天命”的我,眼花了,鬓发渐霜。我竭力客观、冷静,时写时停。竭力按生活的逻辑和人物内在情感需要自然铺叙,排除“情节模式”的干扰,于我来说是尝试。真实与虚构,似乎已同一“历史都是假的,除了名字;小说都是真的,除了名字。”(英国历史学家卡莱尔)

拐了数道弯儿到了这一年,这一部小说牵着我迈进小说之门了么?

写完了《麻柳溪边芭茅花》,我还是不忍说再见。故事里的铁桥和李花兄妹生活在川北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也留存着我骨鲠在喉的童年记忆。盛夏时节,儿时的我曾戴着破草帽坐在麻柳溪边钓鱼,或者精赤着身子在溪水里摸鱼、洗澡。某一个日头毒辣的正午,我目睹一个小伙伴在回水滩里溺亡。七八月间,麻柳溪两岸的芭茅花盛开,声势浩大,轰轰烈烈。

▲《麻柳溪边芭茅花》

去年暑假,我返回故乡,终于见到了阔别30年的芭茅花。

30年过后,一切都已改变,包括风景。山,矮了;路,短了。空间,窄了;时间,皱了;就连感叹,也枯瘦了。多亏父亲一次次固执返村,坚执地修葺。虽20年无人居住,老屋仍旧完好无损。铁锅,灶台柴火,瓦屋炊烟……我们像过家家一样在老屋里做了一顿饭。荒芜的村道,人迹稀罕。芭茅花、鸡冠花、刺红豆以及无名的野花,兀自在秋雨中静默。那两棵梨树,我离开那年,它们肯定不及我高。山峦犹是,万物依旧。唯有记忆中的人,面目全非……

可喜的是,曾经闭塞的故乡,公路沿着麻柳溪蜿蜒。四面的山坳里,挺立着众多私家小楼。那片莽莽苍苍的红丘陵,已经开发成了花椒、核桃种植基地。年事已高的农民工们就在种植园里工作,每天有200元的收入。能留在家乡打工,这是几代农民工的殷切期盼。故乡的巨大变化让我心潮澎湃,我的文字渐渐温润。虽然铁桥、李花兄妹的爸爸妈妈还没有回家,我依旧听见了他们强劲的脚步声,看见了他们眸子里闪烁着的希望。

《麻柳溪边芭茅花》即将出版,我以为我已经解开了所有的故乡情结,我可以放下那些缠绕着我的人事物景。然而,一切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某个作家说他没有故乡情结,我非常惊讶。我无疑是幸运的,我有始终无法解开的故乡情结。既然如此,我的故乡——川东北的那片红丘陵,我们就索性不说再见。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本站仅提供存储服务,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举报
打开APP,阅读全文并永久保存 查看更多类似文章
猜你喜欢
类似文章
【热】打开小程序,算一算2024你的财运
细读会醉 | 我是谁
【寻找春天】春光里的童年故事…
《本草纲目》茅香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细读古籍《爨宝子碑》
细读古籍 | 御题高义园世宝
更多类似文章 >>
生活服务
热点新闻
分享 收藏 导长图 关注 下载文章
绑定账号成功
后续可登录账号畅享VIP特权!
如果VIP功能使用有故障,
可点击这里联系客服!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