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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魏旭，1966年出生，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陇南市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燃烧的绸缎》，诗文集《感恩和朝圣》。曾获陇南市文艺奖银奖、甘肃省第三届黄河文学奖等奖项，诗入选《甘肃省新时期文学作品选》《甘肃的诗》《2009年中国当代诗库》等选本，编地方史志多部，现供职西和县志办。
生命意识与大众情怀
---评陇上犁诗集《尘世的幸福》
魏 旭
一、陇上犁的诗歌情结
陇上犁热爱并坚守诗歌创作近三十年了，作为一名底层生活的写作者、诗歌阵地的坚守者，作为一名警察诗人，实属难能可贵。要全面地较为客观地评价陇上犁的诗歌心路历程及创作特色，必须提及他的职业生涯。他多年的办案历程与他接触的负面人群，并没有丧失他温柔慈悲的诗歌灵魂，他一直捍卫着热爱尘世的诗歌情感，在繁忙的公务与沉重的生活中，坚守着诗意的人生，诗歌的激情不减，并且办起了“西汉水文学”公众号，办得有声有色，点燃了一批爱好文学的心灵，肩负起培养新人、推介新人的责任。老实说，仅凭这一点就让人值得敬佩。
我与陇上犁相识相知已近三十年，他从88年发诗，到九十年代在《诗歌报》发表颇有影响的诗评《西部的事情》，我一直都是见证者。这些年我们互相学习，也多次讨论各自诗歌存在的问题，他对诗歌语言的苛求，我是一直认同的，他在出版第一本诗集《每每有雪降临》时把自己的诗歌界定为简单的诗歌，有诗为证：“简单的人简单活着/复杂的人复杂活着”。其实把复杂的人世事象用极简的语言表达出来，是诗歌功夫的最高境界。他一直努力追求着精练、深刻而富灵性的诗歌表达，用王珂的话说就是“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有机结合”。这是近年来他诗歌艺术上取得的可喜成绩，也是他诗歌艺术表达技巧上的特色。
陇上犁的诗路较广，世间物象皆可入诗，从他最近出版的这本诗集《尘世的幸福》六卷诗歌构成中就可以反映出来，无论是“春天的颂辞”还是“故乡的灯盏”，无论是“做梦的石头”还是“高山的高度”，或“快乐的忧伤”、“行走的散章”，他以个体生命体验，抒发个人情感为切入口，关照尘世、悲悯弱势群体，叹惋世风与人情，抒发爱着的苦恼与欢乐。总之，他的诗有极强的生命意识与大众情怀，他以理性思辩的方式完成了近三十年的对尘世的热爱，因而他的诗呈现着诗人的思想性和极浓的抒情性。他直接写大众生活的诗不多，这不妨碍他向更优秀的诗人方向努力，我喜欢里尔克的观点：“向自己的内心深处打井”；用在陇上犁的诗歌追求上也是恰切的，只要诗人不是下半身写作、不是绝望、不是自艾自怨、不是一味地写小情绪、不是只呈现痛苦和迷茫，一个有灵魂芳香的人一定能写出芬芳的诗歌。陇上犁经历了人世的沧桑，年届五十而诗情喷发，在他的这本诗集中，其实我最为看重的是他的爱情诗，情真意切，细节丰满，意象空灵，表达清新，一反他原来过于克制的诗语风格。下面就这本诗集有特色的几个方面略加论述，不妥之处请方家指正。
二、春天的颂辞：通过季节和自然物象感悟人生
在卷一《春天的颂辞》中，诗人以季节和自然物象为切入点的诗较多，写的较好的诗有《通感》、《雪线》、《心的祝福》、《梦中的糖果》、《春天的颂辞》、《静待夜凉如水》、《吃西瓜》、《绝句》、《灰鹤》等。尤其是《梦中的糖果》和《吃西瓜》两首诗是他近年来的诗歌佳品，其形式与内容达到了较完美的统一。他在《春天的颂辞》中表明热爱生活的诗心：“经历冬眠的心苏醒了/满眼是色彩斑斓”，因此，他一直在寻找小时候糖果的记忆，“他迅速地打开/彩色的糖纸/将梦想的糖果/舔了一口/又迅速地包紧/齿颊的香甜/感动了好多年//他不小心将糖果/吞咽肚中/仿佛吃了人参果/满是茫然”（《梦中的糖果》），其诗细节真实，对比鲜明，将贫穷苦难年代一个孩子对甜的珍视与幸福味道品尝的茫然鲜活地揭示了出来；它既是写实的，又是隐喻的，尤其投放在当下生活，更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又如《吃西瓜》：“用刀剖开/仿佛打开隐痛/甜蜜 鲜红的记忆/总是多数时光/偶尔一粒籽种/也被大口咽下/就像生活/有些细节/你得忍气吞声”，其真实的细节、隐喻的物象，蕴含了多少生活的幸福与无奈。而《大海》“那波涛汹涌/那蔚蓝之上的海鸥/那碧波之下暗藏的杀机”，正是警察诗人判断生活的真相与敏锐。作者通过想象的大海进而批判审视自我灵魂，“我想象过美丽的大海/就像我的内心/充满欲望 邪念/藏污纳垢而隐忍不发”。其诗的厚度与博大，一反传统对照自我，多么真实的人性反思，其诗思之高洁在反思中得到呈现。在《黑夜终于黑了》、《静待夜凉如水》、《明月几时有》等诗中，作者通过时序的转换，自然物象的极简描述，表达了厚重的人生体验，独具人生洞见和哲学的诗意，如：“那些绽放的花朵/像夜幕中的星星/那些翻手为云 覆手为雨的年代/你能说是好时代吗//黑夜终于黑了/它孕育的光明/像梦一样狂热 遥远”（《 黑夜终于黑了》）。诗人站在黑夜中，直抒胸意，直指时代隐藏的不幸，又对未来充满梦想，这正是他诗歌闪光的地方，胸怀大众、悲悯热爱，真实、疼痛而不绝望。他在《雪线》中叹到：“落在山脚的雪/成了水 一片泥泞/多像低处人的命运//醒目的雪线/仿佛人生的底线/谁在坚持 谁在放弃”，陇上犁通过信手拈来的物象，表达他对命运的思考及人生真相的洞察。
三、故乡的灯盏：陇上犁的故乡情结及其诗歌源头
在陇上犁深爱的尘世，老人山是构成陇上犁诗歌世界的主阵地，他一直深爱着老人山，摹写着老人山，写了一首又一首有关老人山的诗，其中不乏好诗，如《每每有雪降临》《鸟儿的故乡》等；时隔多年，其丰盈充沛的诗歌意象至今让人记忆犹新。他在《故乡的灯盏》这卷诗歌中集中表达了他的故乡情结。他因为爱老人山，爱上了诗歌，“我爱你 就像爱着这个世界/因为你 树有了根须的土壤/因为你 春有了拂面的微风/因为你 花有了蕊上的露珠/因为你 冬有了晶莹的雪花……/我独爱着的故乡啊 老人山”（《偏爱》），这首诗以清新、明丽的意象表达诗人的赤子之情，这是诗人诗歌的源头，是他多年纠结的故乡情结。他虽然已不在故乡生活，他试图多次回归故乡，但他心中的故乡已今非昔比，他在《抚摸》、《天空》等诗中表达了他的疼痛。如：“ 在老人山空地，从来不长庄稼/只种那些故去不醒的人/每每长着荣与枯的荒草……”（《天空》），“松针碧绿，麦苗油亮/我也成了老人山的客人”（《抚摸》），诗人的疼痛与牵挂如此让人不舍，这也是当下农村变迁中共同的写照。他写出了耐人寻味的《乌鸦》一诗：“在乡村 在老人山/它像黑色预言家/简朴地生活着/’嘎’的一声/简单的鸣叫/仿佛发现爱情/或是被人用石块击走//这是多年前的景象/如今的村庄/鸟儿们像壮劳力/全部外出打工/打出了一个名字叫农民工/但在钢筋水泥的城市/肯定比鸟儿觅食还难肠”，诗人抒写着老人山的变迁，乡村生活的封闭，农民工外出的生活艰难，他的老人山系列诗是他以老人山为源头，抒写着大众生存的诗歌。
“多少年了/我一次次返回故乡/……不见麻雀 花喜鹊/那些吵闹村庄的小鸟/在昨天，一场碎雨/打白了树梢头/几只花喜鹊乱飞着/仿佛找不到栖息的巢/多像我回不到故乡的心”（《喜鹊》），其诗精准地表达诗人回不去故乡的疼痛，这正是这个时代农村空巢的共同命运写照。诗人深情地写道：“……惟愿深埋一块菜畦/黄金般的油菜/是我沉醉不醒的梦乡”（《闪电的花环》），视故乡为梦乡，诗人其情何堪？赤子情怀让他感恩着尘世的幸福。
四、 高山的高度：顿悟与觉悟
总观全诗集，陇上犁的好诗佳构多呈现于此卷，诗语精美，构思奇巧，有宋词之婉约典雅。这是他写诗近三十年来学习与探索的结晶。如：“近来/夜夜做梦/梦见美人/像旷野中的菊花/兀自美着/餐风露宿/她的美/只美给自己……想象中的美人/世事太冷/我只好睁一眼/闭一眼”（《想象中的美人》），其诗节制内敛，其言简而意无穷，虚实相生，留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又如《坏女人》：“她把她的坏/用好的方式绽放……我只愿坏女人/为我一人坏着”。其诗精短而含量极大。
在此卷中，此类好诗比比皆是，就不一一例说了。如《雪房子》、《出轨》、《不跟白云比白》、《美女如云》等诗，诗人在这卷诗中呈现了他诗的顿悟与觉醒，表达更自然，情感更节制，不说教、不直白，有着中国绘画的空白之美，宋词的古典意境，让诗思表达鲜活、空灵而不古板生硬。“窗子外的一座山/像我一样端坐着/树把绿意撒在坡上/鸟鸣 露珠般滚落/雪飘不增加厚度//我仰望着/它却目中无人……”（《高山的高度》），其诗写实中蕴含着无限的诗意。他抒情的技巧更趋成熟，以象造境、清新耐读。又如《出墙》：“打工的人远去了/墙上缺少了篱笆/春风吹/梨花出墙/杏花也出墙了/时光流水般 流啊流/鸠占了鹊巣/一树果子/出墙后/酸酸的果子”，其诗含蓄形象地揭示当下农村的现实，出墙的杏花结出的是苦果子。对此其中的意味，警察诗人最有发言权。
五、快乐的忧伤：陇上犁丰满而细腻的爱情诗
一个诗人年轻时写爱情诗，是他的青春主题，到了中年写爱情诗是一种对美的坚守、爱的向往与回味，难能可贵。生活中的陇上犁低调、含蓄，不事张扬，但在其爱情诗中，爱的情感如闪电无处躲藏，细节很真实。“整整一个下午和半个晚上/我用微信 短信给你/还用烟圈想圈住你/你那儿停电 手机没电/没有信号 没有你的消息……仅有闪电划过夜幕……”（《没有你的消息就是消息》）。“盼望她像阳光把我照耀/却被大片乌云遮蔽了天空”（《阴郁的天空像我的心情》），回到爱情中的陇上犁一改往日诗风，此辑虽则均为上下两节十行的短诗，但诗思丰满，情感炽热，表达灵动，如《趋着黑夜我摸向你》、《爱一个人从来都是麻烦的事》、《你总有千般理由说 不》、《隔着一座座山一次次想你》、《十行的诗歌像我一生的经历和爱恋》、《一生一世的秘密》、《我看见了你的美却无能为力》等诗，皆体现了这一特点，诗情活跃，意象清新，诗的韵律感极强，像欢快歌唱的小溪，更像清脆的鸟鸣，打破了他沉重的理性思辩和自我灵魂拷问方式。读其爱情诗，也是一种享受。在这卷中，我认为有其生命体验和爱之彻骨的诗当属《花是春天不得不开的心病》：“缩手缩脚的冬天总被大雪覆盖/盖住的还有树的芽 人的想法/不经意问春天姗姗来临/从小草上走过 草绿了/从花蕾上走过 花开了”，诗到此只是一般性的描写，虽精美，不足为奇，关键是：“花是春天不得不开的心病/你是我的魂却不是我的人”，诗到此妙句涌出，突然提升，没有彻骨的爱，没有真实的人生经历，此两句不会靠想象而出，经历助推想象，人与诗也需要缘分。陇上犁有此佳句足矣。
六、陇上犁诗歌表达上的不足
一个诗人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他对诗语的节制苛求，让他的诗呈现高度凝炼、充分表达理性思辨的诗歌特点，同时又限制了他的诗向更丰满的细节、更丰盈的想象空间去拓展、去提升他诗歌的最大潜能。好在他在《高桥行》、《山东行》这两组近作中有了较好的探索与表达；至于说他的诗重在表达个人情怀、生命体验，这是他用诗解构世界的方式，世间万象在他的诗中皆涂上其浓重的生命意识和个人印记，这正是他的成功之处，他属于有良知、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诗人写作的范畴。他的抒情有时呈现直抒胸意的方式，个别诗语略显直白，这是他的特点，同时也是他的缺点；至于诗歌要不要抒情，诗歌追求尖锐的诗意，独特的表达，是我们大家共同面临的挑战。优秀的诗皆是真实感人的，清新自然的，然后是深刻的、耐人寻味的、引人向上的、给人温暖的。王珂在其序中指出：陇上犁诗歌抒情内容的“平民化……要让他完成抒情方式的贵族化”，说明陇上犁一直坚守着抒写真实的生活、抒写源于内心的疼与感动。至于表达技巧的贵族化，是让他学习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一些诗歌表达技巧，这是学院派的诗歌眼光。完全贵族化，我不苟同，适当地学习现代主义诗歌的技巧是必须的，接地气的诗歌写作还要学习民歌、学习传统的诗歌技巧。一切都不是绝对的，只要嬗变，就有希望。好在陇上犁还在路上，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期待他写出更优秀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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