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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晗:大漠天眼


深居沙漠的人都心照不宣。在严冬,不裹得像五月的粽子是不敢轻易出门的。裹着大衣,围上围巾,戴上口罩,严阵以待。方才还是清风明月,刹那间就风沙扑来。风沙从各处袭来,人只能斜着身、猫着腰、眯着眼,按照记忆的路线往前挪。要是对面钻出一个人,也需要辨别好一会儿,庸常的一套寒暄简化成一个点头,热情点的问句“吃了吗”或“上班啊”,沙子会马上堵上你的嘴。渐渐地,沙漠里的人都学会了沉默。

我到沙漠十几年了,工作就是写新闻和做心理咨询,多半要和沉默的人打交道。我要说的这个人,是一个搜索兵,人称“大漠天眼”。我先不说他的名字了,反正我一开口姓名就会被大风刮走。

颠簸的越野车在荒野疾驰,车窗外的风景也跟随着车的跃动勾出弧线,我死命抓着车门把手,皱着眉、紧紧咬着唇,害怕心脏会不小心蹦出来。随我去采访的还有负责摄像的中士孙琳,小孙不停地劝我说:“要不咱明天再来吧,你看你这么难受,采访一个兵啥时候不能去啊?”我稳了稳神说,我就是好奇,一个导弹打出去在几百公里外爆炸,身上比黄豆还小的部件仍然能找回来,我就想知道到底怎么找的?


那是一个让所有参试人员都刻骨铭心的日子。数九寒天,沙漠腹地,冷风割面。空旷的沙海里,某型导弹试射任务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一发导弹没有朝预定的方向飞,而是突然直线上升,并转向发射阵地飞去,最后消失在大家的视线中,甚至各种测量设备都没有跟踪到导弹的落点。按照规定,无论导弹发射成功与否,必须得找到导弹的残骸碎片,并彻底消除安全隐患。这个没有任何线索的残骸一时让试验指挥机关和搜索中队陷入无尽的思索。没有导弹末段飞行航向的落点数据,这样的情况之前没有出现过,只能凭经验和感觉找……

晨光流淌在寸草不生的无人区,沙砾映照出细小的金色光芒,不过此时无人停下来欣赏风景和抒情。一辆越野车越沙丘、爬沙梁,盘旋急转、陡坡俯冲,完全暴露在自然条件下的驾驶员双眼布满霜花,双手紧握扶手,目光专注前方,这个人就是四级军士长芦传江。“越野车,也叫八轮摩托。啥地形都能走,但不好开,费劲儿,还要经得起颠簸。”不善言谈的芦传江,一边搓着粗糙的手,一边介绍着八轮摩托的性能。我第一次发现不善言谈的他说了这么多话,或许是找到了合适的话茬儿。

说起那八天七夜,芦传江轻轻蹙起眉头,仿佛那是一次长达一生的搜索任务。接到任务是在凌晨两点,芦传江他们迅速备好干粮和水,向沙漠深处走去。从凌晨一直找到天黑,又从天亮找到第二天午后,三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地毯式搜寻过百余个百米沙丘、十多个百米沙梁、近千个三五米的沙脊,可目标物仍未出现。一开始的信心满满被风沙吹走了一多半。在皑皑白雪覆盖的沙漠里,光刺得睁不开眼,浑身冻得像根冰棍,迷彩大衣也变得硬邦邦。

夜幕降临,芦传江他们在山脚下一处避风的沙丘旁稍做休整。连着几天都是迎着刺骨的寒风出发,冒着风雪宿营。幸运的是在方圆几百公里杳无人烟的戈壁,还能碰到一家牧民的土房子。因常年在大漠里穿行,他们与牧民形成了令人欣慰的默契。当冬天草木干枯,水源枯竭,牧民就连人带畜搬到生活区,走时会把木门钥匙放在门口破旧的迷彩鞋里。路过的官兵看到门口有迷彩鞋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门进家。炕上虽没有铺盖,门前却存有牧民捡来的梭梭草和胡杨木,可以把土炕烧热度过一个温暖的夜晚。

凌晨四点,他们整装启程。到了地形复杂的区域,八轮摩托车已经动弹不得,大家只能徒步、用肉眼看,巴掌大的地方都不敢放过。刚开始的几天还两腿带劲,充满希望。到了第五天,一直没有残骸的迹象,大家开始有点消沉,逐渐沮丧;到第七天,甚至有些绝望。头一次参加搜索任务的列兵石昌盛一屁股坐在雪地上,他说:“不找了,这本就不是人干的活,这么大个沙漠又没装定位系统,上哪儿找去?”芦传江赶紧为小石打气说:“越不好找,找到了才证明你有本事啊!”

走之前一个个穿戴整齐干净的小伙子,现在再看,一个个灰头黑脸、一身尘土。见不到残骸,就不会回头。他们是铁了心要和残骸耗到底了。直到第八天清晨,已经撑到极限的芦传江在背光处一个两米多深的沙坑里看到了金属的色泽,八颗黄豆般大小的残骸,被芦传江紧紧捏在手中。撒落的八颗残骸没有分开,整齐地“围坐”一起,好像在等待这几位踏破迷彩鞋的军人来遇见它们。大家一阵欢呼,瘫倒在柔软的沙子里,看太阳正掠过曲线妖娆的沙漠,天空好干净、好美啊!领导在电话里祝贺他们找到残骸时还祝他们新年快乐,他们才知道那天正好是元旦。


凡成事者大都吃过苦,芦传江入伍10多年来主要从事靶场残骸搜索和大地测量任务。“苦是苦,挺充实,也挺有成就感的。”芦传江暖暖地说着,“刚入伍时觉得自己当两年兵就退伍了,两年满了没舍得走,又干了三年。三年又三年,还是舍不得走。战友们走得差不多了,我也想过走,这样媳妇也能,能……”说到这儿,芦传江突然停住了。我看到他左手捏着右手,眼神闪烁,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

“您知道吗?咱这沙漠还有白狐呢!”说这话时,我觉得熟识之后的芦传江其实挺善谈。

据说看见白狐就会很幸运。那次搜寻任务刚结束,月亮照得沙漠像仙境。车子陷入沙坑,他们用手刨车轮下的沙子时,梭梭树丛闪出一只雪白的狐狸,跟一道光似的,让他们好惊喜!几个人一围,小小的白狐就被抓住了,它的皮毛光滑如水,眼睛溢着蓝幽幽的光,特别漂亮。后来又放了,白狐边走边回头看。路上,他们还碰到过黄羊、山鸡、赤狐、刺猬……但都没有那个心思了,寻找残骸才是他们的任务。

“有时候我在想,这么小的残骸我们都能找到就说明什么都丢不了,除非你自己不想要。”

回到单位,我仍沉浸在芦传江的故事中,新闻稿却久久没有写出来,写到残骸用到某个术语不甚明了,便打电话求证,电话响过三遍没人接听,我以为风沙刮断了电话线。直到执着的我辗转找到他的领导,他才怯生生地回电话:“张干事,不好意思,我以为是我媳妇打的电话呢!”我迟疑而又略生气地问:“你媳妇电话你就躲着不接啊?”“张干事,你不知道,她打电话老催我转业,没有办法,只能躲着。”电话挂断之后,只剩下忙音和窗外呼呼的风声。

时间如白狐,在这片黑漆漆的沙漠上,不知有多少人的白狐消隐在沙丘与天边了。只有那大漠天眼,因为战士的忠诚而在沙漠中时常闪烁、永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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