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老王的城市

作者 | 任宏斌

李小丽走了，这个曾经说离了他就活不了的女人悄没声息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老王才明白，这个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的。他怎么就轻而易举相信这个女人呢?辛苦半年的收入也不见了。一瓶酒下肚，他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房东胖女人一只脚刚踏进门里，看到老王的一瞬间，嘴巴张的很大，像受到惊吓。老王把头埋在膝盖中间位置，他从走路声音和喘气声判断出，来人肯定是胖女人。一股香味窜入鼻孔，他感受到一股热浪慢慢靠近他。“老王啊，你老婆走了吗?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是浪费，现在有人高价租用，你还是搬到别处去吧，万仙桥哪里房子便宜，上厕所也不用水冲，垃圾费也不用交，老省钱了。”

话说的直白，就是让他立马铺盖卷滚蛋！

“大妹子，你行行好，欠你房费一分也不会少，领到工钱立马连本带利给你。本来刚凑了二个月房费，被那败家女人拿跑了。你说的万仙桥我也不熟，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

“不行，没钱你租什么房子呢?我这又是慈善机构，再说人家给的租金也高，连续租两年。这两年大家都不容易，我也难啊。我那死鬼养小三，也不管我和孩子生活，我娘俩得靠房租过日子……”

费了半天口舌，胖女人就是不让步。老王没理由懒着不走，他恨自己无能，也恨面前这个胖女人，是她介绍他俩认识的，老王请了老乡，摆了几桌酒席，当众酬谢她，如今人财两空。

在另一个工地当架子工的表弟提醒过几次：要么把证领了，要么就不要和这个女人处了。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四十多岁了，他做梦都想有个媳妇。

对于李小丽的情况，老王不清楚，胖女人也不知道。房子里只剩下一台14寸电视机和煤气灶，其他能带的都被带走了。他决定将电视机和煤气灶交给眼前这个女人，抵几十天的房费。胖女人显然不高兴，但考虑到老王够惨了，也怪自己爱管闲事，原想着是件美事，成就了别人，自己也能多个朋友，没想到李小丽这女人太坏了，怎能对这样的男人下手呢?

老王背着装衣服的蛇皮袋走出平房。九月的天气还有些炎热，大街上，匆匆的行人和小商小贩穿梭在高楼或者车流的空隙间，汽车喇叭以及噪杂的叫卖声让人烦躁。

老王头晕，胃里难受。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只是个过客。他根本不适应这里，他是农民的后代，根在农村，长满庄稼的田间地头才是他的世界，牛哞鸡鸣里才是他的生活，炊烟袅袅的村庄才是他的家。

他向往繁华的街市，他想换个活法。村里未婚，已婚的男人都走了，一些小媳妇遇到重活累活都找他帮忙，还给管饭，弄的他进退两难，有些小媳妇当着他的面奶孩子，羞的他满脸通红，邻居堂嫂没事喜欢找他聊天，有时帮着缝缝补补，村里传了不少风言风语，堂嫂却不管不顾。

他避开人群和街道，漫步向南边的河岸走去。他不是去跳河，时光早把他磨炼的坚强，务工要不到钱，没化多少钱的媳妇跑了，现在还欠下胖女人房租，还借了表弟1000元钱。活了40岁，打小父母早逝，吃百家饭长大，饱一顿，饥一顿，小时候的衣服补巴贴补巴。30岁初头，他去邻居家借锄头，正碰上邻居媳妇站在院坝中洗澡，其实他什么也没看到，可邻居不依不饶，把他打了一顿，卧床半个多月，还给人家打了2000元欠条。从那以后，村里人见到他，早早绕开。

他不得不离开生他养他的家乡。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家乡人会怎么看他。

水是一个城市的命脉。燕子河就是开城的血液。他到开城五年了，整天和钢筋水泥打交道，没有机会到河边转。燕子河两岸已形成一个整体，河面上架了几座钢架桥，两岸高楼临立，景色很美。他刚到这个城市，就在对面那个高层工地扛水泥，一天60元。那时他还是个小工，什么也不会。

河的北面种植蔬菜，大棚菜长的很好，都是农家肥，他和工友到这里捡过菜叶，捡过起了苔的萝卜，也帮着菜农担尿灌过地，到菜农家里吃过饭，那顿饭他此生难忘，肉很多，有炒有熬，还有蒸碗。

如今菜地不见了，全被圈起来了。照这样发展下去，他吃过饭的那家菜农房子恐怕也保不住了，这不是胡来么，地占了，房拆了，修这么多高楼谁住啊。

河边建起了步道，休闲广场，演义舞台，还有健身器材。虽然已到郊区，这里的环卫，绿化搞的扎实，清洁工在忙碌，保安开着巡逻车，来回穿梭。河道里漂浮着现代文明制造的各种包装物品，像鬼节夜晚里人们放出的安魂船一样向下游飘飘荡荡的流去。站在黄昏里的燕子河畔，他感觉不到一点的诗意，任由晚风吹拂他散乱的头发。

看着岸边灰不溜秋的花草，它们虽然接近了城市，但永远不会属于这里，道沿树身用木棒五花大绑，有的挂着营养水袋，看似待遇很好，却失去了自由和清洁的空气，不如生长在乡下舒坦。

但是，这种无奈是无法决择的，正如他一样的处境，是回到乡下，还是继续留下来呢?他已无法掌控自己。处在城市的边缘，无法生根发芽，这是个尴尬的地带！

刚喝的酒被风一吹，头脑里袭来一阵昏眩，看着一波一波晃动的河水他感觉一阵恶心，忍不住吐了，从昨晚就没有吃饭。空肚子喝一斤包谷酒，这在平时，他是没这个量的。

吐了反倒更加难受。胃里急需填点东西，那怕是喝一口凉水也行，可是没有，看着流淌的河水真想下去猛喝一气，可他不敢，他是个旱鸭子，弄不好掉进水里，就把小命丢了，明天人们肯定会说：这小子喝醉了，失脚掉进河里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吃的，万仙桥，这个名字好听。问了路边扫大街的大妈，他继续向东走。刚过环城路，进入村中小道，他看见一个蔬菜大棚，他知道里面有萝卜，黄瓜这些可以摘下来就能吃的东西。

菜棚里没人。他实在忍不住了，拔了个萝卜擦都没擦就啃了起来，一个不够再拔一个，一口气吃了三个。

暂时解决了饥饿，他决定在这里过夜。大棚的旁边有个小房子，木板床上铺着草帘子。这已经很好了！

靠床头的泥巴墙上写着一行字：“城市，我拿什么来爱你？”老王一阵心酸，两行泪水忍不住淌开。城市，我拿什么来爱你？离城市很近又是那样的远，踩着脚下土地，人似悬在半空。

农民工群体，他们从农村来，荒了自家田，走近了城市，却融不进城市。写下这些字的时候，我突然想问自己，老王和现在的我是不是一样的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