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发几句海水。
汶川地震后不久,我参加了一个文艺家座谈会。我发现,文艺家们虽然来自不同领域,但仍然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他们的意思,那就是:汶川大地震让文艺工作者深受教育,让我们重新思考文艺创作与现实生活的关系。大家都知道,“文学艺术来源于生活”是文艺创作的一个基本原则,汶川大地震把“诗人如何面对大时代、大事件”这个老话题提到了我们的面前。而这次,湖北“新冠状病毒”事件将再一次激起人们的思考。
我曾经一度为诗歌受冷落而想不通,现在,我终于想清楚了。排除一些客观存在的因素,我认为诗人也应该反思——诗歌不受重视,除了外界的因素,诗人们的创作是不是也有些问题?自己的关注面在哪里?自己的作品是不是与这个时代发生过遭遇?你写的是个人的小感觉还是众多人共同的生命体验?你的表达能力是否能表达出你内心所想……
当前诗坛,很多人将诗歌写作的难度无限量地降低,把口水当诗,把段子当诗,把脑筋急转弯当诗,把顺口溜当诗;一些诗人热衷于写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天书”,无法与读者形成交流和碰撞,却喜欢找出种种理由来为自己辩驳;一些诗人似乎从来没见过光明,他的作品中只有无尽的色情、玩笑、抱怨、插科打诨、讽刺;相反,还有一些诗人,他的作品里只有歌颂、赞美,写出来的作品,连自己都觉得虚假、矫情……这些难道不值得诗人们反省吗?
现在很多诗人都很着急,为写得不够好着急,为写得少着急,为担心被人忽视而着急,为怕“跟不上时代”而着急……这种迫切地想把诗歌写好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光着急没有什么用处。要知道,诗歌不是打群架,靠人多就能占便宜的;写诗也不是炒股,下单要争分夺秒,仿佛晚了就没“好处”可捞了;诗人不是母鸡,其存在价值不是以下蛋的数量来评定的。一个土鸡蛋的营养价值要比十个饲料鸡蛋高,套用诗人于坚“好的诗人应该是土鸡”的说法,那么好的诗歌就应该是土鸡蛋,稀少,但以一当百。如果你只写自己的鸡毛蒜皮,从不关心身边的人和事;你只知道用诗歌去讥讽和嘲弄别人,却不愿意看到别人身上的优点;你每天都躲在家里闭门造车,不阅读优秀的作品,不关注世界的风云;你面对大事件时只知道歌颂极少数人的“魄力”“英明”“伟大”,却有意无意避开了大部分在苦难中呼号的人们,不敢展示他们的凄凉、苦痛和吁求,更不敢去问“为什么”;你过于迷信自己的“思想”,写作技艺陈旧、落后而不自知……你如何能够写出开阔的、令人信服的作品?
这是一个变化万千的大时代,作为一个诗人,没有理由不主动开阔视野,没有理由将自己局限于内心的小房间里。里尔克说:诗不是情感,而是经验。以前我觉得难以理解,后来才明白这句话的精辟——如果一个诗人缺乏丰富的生活经验,就不会有出色的洞察力;缺乏对生活的深刻认知,就不可能写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缺乏独特而深厚的经验的文学作品,即使蕴涵着情感,这种情感也是浅薄的,没有力量的。因此,在我看来,诗歌并非缺少读者,而是缺少以一种合理的方式介入现实生活的力量。一首诗无论辞藻多么华丽,一件艺术品无论打磨得多么光亮,如果缺乏生命和生活的痛感,不能令读者惊讶、反思,那么它肯定是贫血的,没有灵魂的。
我们再来谈谈近几天非常火爆的“陈衍强《仰望天空》事件”。
具体的细节很多读者已熟悉,这里就不回顾了,我只想说一个很多人没注意到的问题——文学界中,也有为陈衍强喊冤的,觉得他不必道歉。他们认为《仰望天空》如作者所说,是对某些现象的一种反讽。持这样意见的人主要是一些资深诗人或者作家。而我觉得,这个事件的发生,主要还是诗美的传达问题。的确,少数熟悉陈衍强一贯创作风格和对诗艺了解比较深的读者应该看得出里面的反讽,但不熟悉作者创作风格的普通读者是读不出来的。更何况这些句子写得太实了,尤其是诗中的“我”与现实中的作者的身份(驻村扶贫干部?)的对应,以及“湖北佬”“九头鸟”这样带有侮辱性的称谓。让人很难联想到“反讽”二字,也很难接受“反讽”的解释。
那么,这里面就值得我们写作者思考了:即使我们同意作者是在“反讽”,那么这样的“反讽”为什么读者读不出来?这仅仅是读者的理解能力的原因吗?作为一个最应该讲究语言表达能力的诗歌写作者,如何以精简的形式和语言去恰如其分地表达你内心所想?
这个事件,对一些习惯了用诗歌开玩笑的诗人,是一次有益的启示。诗歌还真不是有激情就能写,还需要有思考,有良知,并最终需要找到合适的表达方式。否则,你那一惯不正经的表情本已令人不爽,然后你的技术有问题,本来不是那个意思,但你
给人的感觉就是那个意思,怪谁呢?怪所有的读者都无知?
所以,《仰望天空》引起争议,是必然的。
但必须表明:虽然这首诗造成了部分读者的愤怒,但这个问题毕竟还是属于文学问题,而且作者已经向广大读者道歉,因此我反对将此事扩大化,比如有些作家联名呼吁中国作家协会开除作者的会籍,甚至听说有人要求相关部门解除作者的职务,这种动不动就把有争议者一脚踩到底的思维,其可怕性远远高于对一首言不达意的诗歌的争论,更值得我们警惕。
刘春,诗人,评论家。
现居桂林。
附:
仰望天空
陈衍强
为防止武汉的疫情蔓延
我在云南彝良
不仅以驻村扶贫的理由
阻止了一个地上的湖北佬
来我家过年的想法
还像伊朗担心无人机一样
随时仰望天空
看是否有九头鸟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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