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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德摩:我的街光辉灿烂

伍德摩 中篇小说《凼凼转》

《中华文学选刊》2020年1期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12期


No.1

小说观

我的街光辉灿烂

文 | 伍德摩


伍德摩
本名伍华星,1993年生于广州。复旦大学中文系硕士。作品见《上海文学》《诗林》等刊。曾获光华诗歌奖、嘉润·复旦全球华语青年文学奖(戏剧文学类)。
倘若地图是城市衍变的一种书面总结,它的本质,并非对一整个外部世界的模拟,而是不断拆解、取代、更替,是时间和空间合力的面目。这面目是确凿的,也是暂时的,每时每刻在变。一座城市的发展史,很大程度,即是它的面目史。那些被替代的,或从未出现在地图上的,尚可被看作是“一小片历史”。
于我而言,写作的兴趣,很可能就是从这“一小片历史”开始——一个已被抹去的点、拐点、隐形点。这个点,寄附于一段过渡时间而存在,即便将地图放至最大,也未必找得到,但你不能说它不存在。那些活在上面的人,密密麻麻,则是无数“点上的点”;相互独立,又互相重叠,支起彼此交叉的命运。
《凼凼转》的身后,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广州。那阵时,城中村依旧散落各处,大面积存在。作为城市入口,这里褪去了往日农村的体态。农田抛荒,竹林瓦解,手工业和工厂作坊兴起,集聚了大批流动的外来工、生意人、拆迁户、帮派、儿童、老人、妓女、穷人,再经由这些人做起排档、走鬼摊贩、街市场、夜市、各式工场、小工厂、红粉发廊、士多店、康乐厅、冰室……若将发展中的城市比作一爿厨房,这些边上的邨落,即是众人眼中的厨余垃圾,鱼龙混杂,邋遢腌臜。但这恰恰才是我所识得的广州。我曾是走在他们当中的一员。
小说透过“我”的距离,试图呈现一种温和的目光。温和却可能只是一道布幕,半挡往后的真相。好似人世间最寂寞处的轻轻晃动,当中被其所覆着的令人不安的成分,要人明辨。使它倾向于让人感觉不安,或是逼迫人通过付出一定的努力来感受“艰难的愉悦”——可说是“命运的栖宿”,又可说是“人世的飘忽”、“死亡和另一种时间”,或是“无可奈何的泥沼”、“何解要抛弃我”一类的困局。我试图让他们在小说里恣肆大笑,亦有笑声与笑声之间,忽而不声,或呆呆凝看远处。“我”在这里,可与他们同在,在一群人中间,却仍只是自己。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幼稚、简单的小说。它是虚构的,但我抱着极大的感情去写它,并不刻意隐瞒“作为孩子一样回看它”的眼光。这眼光可能是温和的,但想表达的远不止温和;也不是喜欢或不喜欢,而可能只是些有关人性,倏忽不定、无以名状的哑谜和困惑。那些布着霉斑般却不时闪烁流光的河上倒影,人群里被笑声拥塞着的间隙,一如众多不幸福的喜剧,坚忍又淡似涟漪。带着这些,去趋近他们,同他们站在一起,是我写这个故事的最大理由。当中某些不可解释的疑团或矛盾,我至今也无法给出一个答案来。
人的记忆,有时候就像拣垃圾。你不知一手入去,会拉出什么样的物什来,时间会在这里披起几重身。但拣垃圾是有乐趣的,记忆往往一不小心就着火。记忆那么私密,甚至难堪、羞愧,常常让人以为无可奉告,却又常常使人绊倒。一开始,它可能琐琐碎碎,但只能说:从这里开始吧。更多可能,是从记忆中逐渐显出一些明明灭灭、不甘暗淡的火光。这些火光,藉着一口气,将人心万转千回的皱襞重新照亮,引发着想象。这时,记忆只是起点,小说就在记忆结束的地方重新开始。恰恰是要抛掉记忆,再跋涉到另一境地去。如里尔克所言,“如果回忆很多,我们必须能够忘记,我们要有大的忍耐力等着它们再来。”
螺涌邨上的升斗小民,自有一套与生活共处的准则。这是结结实实、一日日的餐宿生计、吃食做工,当中有不能让人看出的卑怯、困顿和茫然。在他们那里,时间变得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人被抛至生活某个挤迫的关口。无论是“我”、阿庵、花家姐、黑仔、蟾蜍老师,抑或六叔、大耳窿,似乎都蹲在边边角角、永远采光不足的位置上,但他们并不总是阴郁。他们或许被抛弃、卑怯、胆小懦弱,不得不面对生命中的种种不合理,与这个世界抗争毫无办法,但他们的确经已出了自己的一份力。写作者要做的,就是同他们一起。使得一条路,在纸上皴染,往开岔去,是两条、三条,无穷尽地更多。但它首先必须是一条路,你与他们走在最初的同一条路上。
小说可能也是难读的。在叙事上,我引入粤语(广东话),试图勾勒此种语言所施加的活泼性格。而完成《凼凼转》大半年后,我无意中读到香港作家也斯(又名梁秉均)的小说《剪纸》。很感到惊喜,因该书的初版后记,正道出自己至初的想法,索性将它抄在这里:“……要写现在的香港,仅是用过去的课本上的文字还不足够,也需要发展锻炼目前这种混杂的语文。我心目中的文字,不是只讲文法的规则的文字,也不是点缀着美丽辞藻的装饰性的文字。我们使用文字,并不是为了把话说得更漂亮更文雅,文字比这还重要得多,因为我们往往是通过文字去了解这个世界,又通过文字来创造自己的。复杂的文字,回应上面说的对事的看法,就不是片面的,而是复杂的看法。”
大概因为我和也斯先生同讲粤语,仿能更理解个中体味和难处。方言与普通话、口语与书面语的混杂,落入具体写作与日常生活,不无凸显之间的抵牾与不适。《凼凼转》是我在复旦创意写作班的毕业作品,作品从最初的想法,到后来的初稿、终稿,都曾与王安忆老师交流多次。她曾很仔细地将初稿中的生僻字或易引起阅读障碍的字词,一个个用荧光笔圈出,与我探讨字词的本义与取舍;也多次提出小说语言仍要遵循通行的现代汉语书面语的形式,这都给了我很大启发。现所呈现的文本,则是彼时一种不成型的尝试。在这种对语言的想象与校准当中,也渐渐觉察到一种他们自身生命的需要,即并非全由自己(或“我”)的口所说,而是故事“他们”不得不这样说,或“要我这样说”。方言也好,语言也罢,在这里不是装饰物,而是一种过程。审视语言的同时,其实是审视自己,语言可被看作一种与写作者共同生长的蔓生过程。
也倾向于文本的声响效果,听文字碰出的声音,以此警惕某种流滑的、打哈哈的、近于四平八稳的故事腔口。约翰·伯格曾在《另一种影像叙事》谈及文字“实现的速度”,他说:“将时间化为语词就等于在寻找希望,希望这些语词可以被听见,以及当他们被听见之后,这些事件可以得到评判。上帝的评判或历史的评判,不管哪一种,都是遥远的评判。然而语言是立即的。”似乎道出了所有写作者相似的一点企图和心迹。之不过,我想,语言的评判也并不总是立即,迟缓、杂芜,未必不是常有的样子;对语言(情感与经验传递)的耐心,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又转念一想,将语言和文字所附着的时间尺度,置于宇宙自然和人类的漫长年代之中,其实也不过一瞬,是“从永恒中抢来的几秒”。依此来看,“立即”的说法其实也无错。
小说完成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被一股失落感笼罩着。似乎感到,“他们”依旧萦绕在身边,不肯道别,使我难以不续想另一些“他们”,和那条街往后的模样。于我自己而言,正式开始写作的时间并不算早,小说则是更晚。《凼凼转》是我完成的第一个小说,自知有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但我很珍视它,仿佛共处了一段时光。通过虚构,那些经已拆除的邨落得以重建,尽管都是假的。但年深月久,妄想总有些值得确凿的成分。文字定落下来,那些浅浅的、死者和生者的心愿,也就幻化成了一些真的魔术。
我寄希望于《凼凼转》是人世间最轻微的震颤,能长久地撼动它周围的空间。即使最低微的呼喊,也能唤起极远处的回响,像一支古老的童谣。法国作家罗贝尔·萨巴蒂埃有一部小说,我很喜欢,名叫《瑞典火柴》。书的引子,有一句——“我的街光辉灿烂”。我将它挪用,作为这个小说的注脚。并寄希望于烘照小说里外的天地,以及人与人的迷宫之中,所有阴暗湿黏的角落。
本刊特约专稿

No.2

原文试读


凼凼转(节选)

伍德摩

我们家新租屋子的天台,能见着更远处的邨子外围。那日,黑仔上天台找我,说既然去天光墟扑空,寻不到人什,不如索性静下心,趁在天台修炼武功。所谓修炼武功,便是他带一副崩了半只眼的望远镜来,仨人骑上那张溶溶烂烂的床垫间架上,轮流睇看。他说:这只千里眼,犀飞利!那是我们第一次用望远镜,那只放大的左眼,使地面上的一切都膨胀、肿大,左眼的四周物什夸张扭曲,右眼却又是真的。
花家姐第一次举起手上的望远镜时,几乎尖叫着吓了一跳。她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边使劲看,一边兴致勃勃地絮说眼前的景象——陈华记士多店里陈列着听装的橙汁软糖,一排排玻璃罐子后面放着木塞箱子,箱子里有三四只新运来的黄绒毛小鸡,顶上有做成口哨形状的胶冻软糖和麦芽圆糖,软馅夹心的朱古力糖,还有太妃糖、汽水糖和白脱糖。衣领丽人店里有新到的肥婆衫,那个布满污渍斑点的玻璃窗两日前才刚刚更换过。强记铺子里卖的是新鲜的黑山羊肉,还有狗肉和各种猪什内脏。瓦屋里的牛杂店正烹着新鲜水溜的萝卜,爱群商店里全是陶瓷器皿和炖锅之类的,制月饼的工场正呼呼地喷着水汽和热气。旺记店里的海味干货上都积了一层轻微的灰尘,细小的尘粒落在袋装泡茶上,也落在午餐肉罐头和柱候酱料的广告画上。蔬菜铺头外,放着的西洋菜已经老了,大把大把鲜亮的红萝卜、洁白的时菜心和满溢着豌豆和芥蓝的绿色之中,隐约看到一道光亮……也显出一丝枯黄。她甚至从望远镜里闻见了气味,时不时蹦出一句“臭到交关”,或“我闻到烂苹果和霉鱿墨鱼的味”,甚至“非洲鲫的水甩到我面上了”,然后捏着鼻,嗦着气,脸缩成一只干柿饼。
而这日,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举着望远镜看,嘴上不停将看见的一切,像讲古一样讲给我们听。我听得厌烦,便瘀她:有本事你找出那只蟾蜍来。花家姐听了,直直将那架望远镜拱在对眼前,到铁路街市灯也亮堂起了,都没拿下。末了,我便笑她不要望了,望再久都只得食白果。她却好似听不见,脸上仍看那架镜。这条邨子,屋里屋外,密密匝匝,好似有几多火光,几多灰色秘密。而那只蟾蜍丁点一只,找到才出奇。和黑仔合眼困着,怎知花家姐突然嘘嘘一声,一大巴掌拍我们:蟾蜍,蟾蜍怪!我们即刻跳落来,抢过望远镜,睇了几眼,才真认出来:贼佬、隐形人、小矮人、蟾蜍怪——他正坐在一间河边的秃顶木屋外,透煤炉烧火。穿过望远镜看,显得大只异常,蓄着看不见的能量。他正挥着一把镰状鬼头刀,向河边的芒草丛斩去。
花家姐手上依旧紧握着望远镜,也不望我们。脚步立住,不走了。我和黑仔顾不上,只一个劲跑下楼,直往草河的方向奔去。
到我们赶到木屋时,四周已经全暗下来。蝙蝠压得很低,飞入木屋,横梁上倒挂一排;赛鸽围绕邨子上空,转了最尾一圈,从木屋顶上忽地飞行过去,下降,下降,往贴纸伯伯家的天台巢笼返归。木屋原是同外面的草路分离,中间流过一条刺鼻的乌黑沟渠。人横了两块石头木板,才将两地连起。我和黑仔趴在芒草丛里,探出一对眼。只见一盏马灯着着暗暗,照在颓倒半爿的墙身和灰木梁上,传出一阵什么在翕动翅膀的声响,真像一件得人惊的异物。
黑仔一路行在我跟前,我隐约觉出,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比我急切和焦虑的气味。好像他早早谋划了一件无人知得的事,而现在,正是他大展身手的时候。河边吹来热风,河和人都是热的,向上蒸出烟气来。这烟气将地上的灯影拉长,氲着,终于在地面上扯出一个人的影子。从那阴影看,正正就是“他”。
黑仔往前挪了几步,几乎完全挡住了我的视线。等他转过身同我说话时,那枚小小的影子已经行出木屋,往河的上游飘去。对的,他就似是从屋里飘出来的,下身包着一件棕灰色布衬大衣,一对脚不见了。黑仔用唇语,眼眉往上戚起,小声同我说:天光墟。
他果真往天光墟的方向行去了。但还有几步路,却在铁路夜市前的一个三岔路口拐了弯,而往天光墟的反向去了。我们只得小心翼翼地尾随他,鼻头沁出汗,心几乎要跌落来。越往巷道里走,四处灯火捻成暗绿色,走在海绵一样的地面上,时时老鼠尾巴扫过鞋面。往两面望去,水管和电线勾连,像蛇盘在蛇一样的树枝上。老鼠身边是一只白猫,一起埋头在箩里翻抄着垃圾。那老鼠简直比猫还大!随后便是各种气味交相袭来:潮湿的味道、烧烛香的味道、烧煤的味道、煮酸甜骨的碱水面的味道、工厂燃烧塑胶的味道、尿胺的味道、铁锈的抛光剂的味道……我和黑仔熟练地从窄巷中间穿过,就像徜徉在雨林里。就在这里,无什么不正在腐烂,也无什么不正在生长,互相分解,飘入万家灯火,稳定成一种内在的平静。
从街巷尽头拐出来时,天地突然光了,觉得刺眼。向康生百货商场去,那是邨上唯一的商场。恰逢礼拜,人黏人,挤满过道,他在人海中摄来摄去,像一条未被泡开的豆芽,又像一条生猛的泥鳅。他的身子滑溜溜,下半身一条尾,稍稍一摆,便躲开了从四面涌涨过来的人群、高大的货架。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像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恰如其分的寂静时刻。他行到热闹的粮油区,缓下来腿脚,拿起一支花生油,拧开瓶盖,凑近开口,嗦了一下味道。比较几阵后,拣了一支鹰唛牌的小樽装。睇身后无人,倒转过来,衣袖里伸出截介刀,一划、一褪,肚皮一缩,面前便只零落一张衣纸。往后,他又拐去熟食区、海鲜区、纸品区、菜果区,挑来拣去,好像要做节,要煮一餐九大簋。但到最后,他只两手空空,好像什么也不准备买。样样物什只拎起,睇两眼,又放下。到收银台的时候,他却对收银的短发阿婶说,一个黑色大胶袋。阿婶便乜斜睄了睄他。
他行出商场,原路返回,又忽地钻入暗巷后的一间公厕。他背直直对着我们,身子一蜷,唰的一声,身上那件尼龙布衬大衣便解了个开,身上忽然间,落冰雹一样,卜卜跌落各色物什——一只花蟹、几只沙虾、一条非洲鲫、几粒蜜枣、南北杏、几片干淮山玉竹、一小樽花生油、几片姜葱段。鱼虾蟹都好生猛,反扑在地上,扎扎跳。而后他又原地跳起,抖抖身,两腿间竟又跌出一把铁锅铲;又抖抖,再一对红木筷子。拇指湿湿口水,搓开手上的塑料袋,将地上的物什统统捡起,装入去,袋子瞬间鼓了。我和黑仔相互望着,脸上紧紧一团。脑子似突然虚了,汽雾一片,怎么擦都不净。都想不起他做事的手脚,是衣袖、袜套、帽檐,抑或衫袋、封扣、裤腰?讶异不止,心底里更不得不叹服。此后,我们决定不再叫他作蟾蜍怪了。
没隔两日,他重出江湖,摊档上便多了些新物什:鹅毛毽、柚皮灯笼、还有蟹壳串成的手环。这些东西边角粗杂,起了很多齿状木疙瘩,一看便知是手工制得。我问他:你上个月去了哪?他眼望望我,转过身,翻开面衫,从腰带一个布料锦囊里,掏出一件物什,正是我那架模型飞机。递过我,说:上次跌在了摊,我同你先摆起来了。现在人驾到了,拿翻去。黑仔见顺势,行头一步,插说:教我功夫,得不得?他不眼望他,低头排开物什,说:学功夫来找我做甚。黑仔说:我知你一个秘密。什么秘密,他仍不抬头。黑仔说:放心,我把口好密实。不过你要教我功夫。他憨态笑笑,又问黑仔:你何解要学功夫?黑仔便说:我每次行过那棵细叶榕,见上面结满纸鹞,就想有一日,也飞上去看看,将很多别人不要的纸鹞都捡回来。又说:还要去很多这个世上无人去过的地方。他抬起头,问黑仔:即是哪?黑仔跑开去,一脚踩上斜钢铁索,大叫:那!他手上举着一支电筒,指向我们背脊后的远处,两座煤气塔光秃秃立着,头顶射出去黄色的环绕灯,像一眼着光的针。
又一天将要被拉了过去,桥上,车渐渐密起来。他依旧不作表态,似只是说得口响,实质无心要教。趁墟的人散去,他拢下腰,开始收拾摊档。时不时抬头,见我们在摊档口一字排开,四周静幽幽,便说:若果你们答对我一个问题,我就教你们。我们振奋起来,齐声说好。他便问:我叫什么名?
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几个词:贼佬、隐形人、小矮人、蟾蜍怪……但这都不是他的名字,我们又怎可能知道他姓甚名甚。三人便一一将身边识得的名字都胡点了一番,自然也都是错的。等我们点完,他便开始把摊上的那张木竹席卷起,一面推,一面说:最后机会。我们便都收声,不敢再乱噏。几下工夫,席子卷好,物什一一收回竹箩里,他托起地上的马灯,准备拧熄。我们望着一盏灯,慌失失,几个头拧来拧去,丁点头绪都无,心也预备要兜头兜面吃壳凉水。他揿着手上物什,往我们斜斜一笑,转身便往桥边行去。愈走愈远,我们便知全无希望了。一灯如豆,完全消失眼前一刻,桥面上突然传去一阵摇晃的震音,像有什么从我们身后龟裂开去一样。回头一望,才知花家姐猛步向前冲去,一把揽住他。俩人站在一起,就像大人国包着小人国。花家姐收起笑,极严厉地说:无人会知你叫什么名,对吗?他顿了顿,提起兴趣来,问:何解?花家姐说:因你是世上最犀利的小偷,最犀利的小偷永远都不会被人捉到。所以,这世上无人知你的名!他咳了咳,笑得几近有牙无眼,心满意足。又说:这个字虱捉得灵!才应承了。而后,边行边说:后日太阳落山前,到我屋来。黑仔问:哪个屋?他说:你们上次跟过来。
花家姐脸上皱团团的表情,一下卸了落去。眼下,月亮镀在河面上,染成淡绿色的球体,不停滚动。底下的河水加速起来,无数细小的水银珠,像无数半露的鱼鳍在闪烁。我们望着远处两座煤气塔,因为太入神,草河流动的声音消失了。等我回过神来,沥沥淅淅的声音才又响起。那就是河流说话的声音吧!
这晚过后,我们依旧不知蟾蜍的名,或许以后也不会知吧。但眼下又必须再起新名,以表尊重,不如索性加“老师”两字,叫他作“蟾蜍老师”罢。

……

全文见《中华文学选刊》2020年1期
选自《上海文学》2019年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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