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肖像”是一个全新的栏目。
在这里
镜头捕捉诗人
诗人捕捉文字
文字捕捉“不确定性”
它们互相补充又彼此独立
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何时存在？
▌翻译 海娆
青岛，小青岛
——左手练习曲
１
她有很多门，
他有很少钥匙。
每一扇门后都有一间房。
她说，每一扇门都只为情人，
那离去的
和将来的。
她待错了房间，
他带对了钥匙，
门被徒劳开启。
2
她有太多的岛，
他有太多的颜色：
绿岛，黄岛，青岛。
他带对了钥匙，
她却待在错误的房间。
他来对了时间，
她却不在。
她不戴表，
表携他而来。
绿岛，他说，
青岛，她说。
有人希望她悄然现身，
有人希望他闪亮登场。
3
他有太多花，
她只有一个花瓶。
那惟一的花瓶，
她要留给那朵惟一的花，
百合，她想成为的花。
他的众花凋零。
4
她有太多的弦
绷在琴上。
她的故乡是里拉，一座
小小的，岛。
多年后的首次调音，
琴弦一直颤慄至今，
就像昨天的黄海，
一座又一座的岛屿
纷纷沉没。
▌顾彬 摄影/翟永明
无题
１
如果人是鸟，
墙会高入云。
如果人是鱼，
堤会深入海。
多好啊，
既不能潜水，也不能飞翔，
既无翅膀，也无鳞鳍
思想，却有无边的广袤。
２
我曾想耕种，让大家有食。
我曾想纺织，让人们有衣。
我还想拿起武器，抵挡邪恶，
但一己之力难抗饥寒，
寡不敌众。
因此我博览群书
研究治国安邦之策，
习百家思想，
采诸子箴言。
我的知识如此渊博，
如鹤翔云天，龟潜深海。
我多想把它们传授给
法律专家和政府议员，
还有那些识字不多
靠皇室故事和绯闻八卦
养大的人们。
如果一切如愿，
世界会变得秩序井然。
但我的话只如漩涡之水，
独自回旋。
▌顾彬在南疆 摄影/翟永明
三峡
1
杨子江边，不见
杨子。我们该怎样走进
自然和历史？
也许通过
图书馆里的老书，
行者的嘴，
山上的神女，
——所形成的画。
你将发现一座临江之国，
它悬崖峭壁，
让你心怀敬畏，脚步轻缓。
我发现了此国，发现了此江，
我端着茶杯上山岗，
直到茶杯摔碎在山崖。
那是我对垃圾的贡献。
高耸的楼房，低躺的废墟，
被人遗弃的起重机，无人居住的空置房：
人人对风景都有贡献，
他们行走其中，留下垃圾。
垃圾，只有垃圾，
创造自然，也创造历史。
2
杨子江边，不见
杨子。我们必须
阅读石头。
落魄诗人曾经到此，
一千三百年前的李白，
是否曾看见我们之所见，
每一个池塘都漂着垃圾，
每一个泉眼都淌着毒液？
远方的战场传来消息：
蒙古王子毙命杨子江边，
欧洲得救了，感谢三峡。
沾血的手划过庙宇的墙，
善男信女们双眸紧闭，
在寻找福字。
那些啃光的龟壳还在嘴里，
有的又被随意吐出。
雾中还依稀有筷子、纸巾和塑料盒。
人们向占卜者追问。
女神怕了吗？是的，她怕了。我们呢？
我们只让别人害怕，自己却百无畏惧。
古书里还有蓍草模糊的插图。
它并不止痛，
▌顾彬在南疆 摄影/翟永明
东与西
你说，
包饺子的面也得香。
因此你不买现成的发面，
宁愿在厨房，用加了盐和水的面，
自己揉。 .
但你喜欢
将冷藏的月饼从冰箱里取出，
那样真正的成品，
你把它打包，邮寄送人，
祝福中秋快乐。
亲爱的，请坐下，
看看我们还有怎样的不同。
吃酸奶，我用勺舀，
你用管吸；
西红柿，我洒盐，你放糖。
买鸡蛋，我数数，你称重。
就这样，我的蔬菜变成你的水果，
固体变成流汁，
个数有了重量，
红的变成白的。
但我们同样呼吸，
不同的只是鼻梁和鼻翼，
品尝都用舌头，
写字都用手。
东方和西方，
其实不必分离。
让我们心怀感激吧，
因此多了一只眼睛，去看
你我都不曾发现的世界。
就这样继续求同存异：
我舀，你吸，
我数数，你称重，
就像生活中的糖和盐，
你和我
也时甜时咸。
重庆之夜
我们曾追随龙与火山的足迹,
也曾赞美江河奔流，
一块古代留下的街石，
因为从未变化，一块石碑，
不被思量。
我们也曾自问，
如果这世界没有我们，
历史，会不会
是另外的模样？
比如我曾经在此旅居，
十八梯带我回到过去，
旧时的较场口，
妓女曾经露宿街头。
如今这里的纪念碑，比半坡上的棚屋
更狭窄。
我们还在无聊地追问，
谁击败了蒙古，拯救了欧洲？
埃及，还是中国？
近了，近了，隐略的声音，
是祖先逐金人落荒而逃，
将你我从早期的桎梏中解救。
还记得，那小客栈后面的古战场，
阳春三月，我写信依然感到寒冷，
泡菜好辣。
今天所有人都被赶上山，
绞尽脑汁，与洪水周旋。
处处都在等待快车救援，如同
在那部电影里。
别急，我们还有时间，
先将鸭血凝结成块，再扔进火锅，
慢慢烫吧，直到江边曾经的航标灯船
再次出现，将我们和我们拥有的一切，
全都带走。
▌顾彬在马上 摄影/翟永明
黄鹤楼
——答李白
今年谁陪伴谁，
在离别或者死亡之际？
我看不见孤帆
在地平线的远影。
现在也不是三月。
六月。没有雾，也没有烟花，
只有混凝土称垃圾为忠实的伴侣。
我不要作它们的朋友。
前人在临江的岩石上祭祀，
我多愿意相信这古老的传说。
不再有朋友登上渡口的小船，
我们只登上自动扶梯。
它不能抵达黄鹤的高远。
我们比古人更智慧
他们相信黄鹤展翅。
我们在离别时放飞老鹰，而不是鱼。
看不见城市，我们只看见废石场上
一只满人画的雁，
还有一条白龙，几只塑料瓶。
这就是当年的古国，我们古老的家园。
马和车都深陷泥淖。
不远处湖水混浊，公园里车辆堵塞。
他们唱着红歌，却不问，
歌怎么有颜色，鹤怎么是黄的，
只说，这里惟有塔顶是真迹。
下面的一切都日新月异。
我们拾级而上，去新建的祭坛。
一路垃圾，刘备成了垃圾的国君。
他未能统一分裂的三国。
我们没有烧香祭拜，
只望着地平线上的城市，石头相叠，
灌木丛中不再有诗人的踪迹。
致无名士兵
你的头发在枯叶里躺了很久。
你的胃，空而肮脏
如大赛后的足球场，
雨在那里积水成潭。
雨，一直在寻找
栖身的家园
别担心，
它会安慰你，还会让你喝点什么。
此后你将不再孤单。
小草也会怜惜你
保护你免受凉寒。
只有风，当它撩开草丛，
会最后一个发现你。
但它将沉默，为你守口
如瓶。
▌顾彬诗集 摄影/海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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