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在成都，在北京，在巴塞罗那，在托莱多，在顾城最后离开人间的小岛上，在我的老家一个狭长的山村里，总会有一些临街的小餐厅，墙上挂着属于地方上过去的一些老照片，这些故事一样静谧的镜框，成为了我极好的旅行笔记的内容，我甚至立下愿望，要去学习素描，可以坐在这些小店子里，一边吃酸辣鸡杂面，一边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描摹这些和我距离越来越近的老照片。
一个人对于过去怀了种种的猜测，就会让生命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我就常常在这样的面馆里，站起来和老板或者职员聊一会天，我得搞清楚这些照片所记述的过去对于他们的影响，喜欢从他们那种轻微的叹息里去阅读人性应该有的感情。要是遇见了一个极会铺排故事的老板，和他做面的功夫一样的令人神往，那就是旅行中的幸运。他会指着宽巷子的某一个早已经发灰的角落，告诉我他就曾经在那里度过了他的童年，他们背靠古老的砖墙，用儿童的身影擦拭残留历史的手柄，他们是一个银器的抛光师，只是他们打磨的是一口砖，一面墙，一条巷子。太多的故事就这样溜一圈就走了，时间来得过于匆忙。有一次我看见一面墙上都是成都过去的老照片，上面用老板的手迹标明年月，就觉得比到外面去寻找老街旧巷更加亲切，我会在这样的面馆里坐很久，要看那些进出往来的客人是如何的落座，如何的喊老板，告诉他自己的所需，如何的看一下老照片，就坐在墙边的凳子上，那客人仿佛一个会和老照片说话的人，她就会打开纱帽街的一扇门，走进去，和老板说红油抄手要二两。我甚至听见她的声音，你怎么都学不会的成都女孩的娇嫩顽皮的调子。这是一种感觉，老照片善于刺激你的感觉，这是它存在的唯一理由，于是，你就会活跃，真的要出去走一走，看看变化中隐藏的无奈，消逝得令人忧郁的情节不再起伏跌宕。
这样的照片就是一本故事书，不过它们最大的好处是，任何一幅老照片都可以单独成为一个完美的章节，你就这样看完一个章节，再接下来去看另外一个章节，彼此独立，又可以连贯。要知道这会让一个旅行者保持足够的兴奋。我非常喜欢奥克兰的一家西班牙餐厅，你一进大门（其实是一扇普通的小门，就和我们家里普通的卧室门一样大小）就被墙上密密麻麻的西班牙民族风情的老照片所吸引，不仅仅是斗牛士，不仅仅是吉普赛女郎的舞蹈，不仅仅是他们多元文化的融和所产生的复杂故事，更多的依然是那种感觉。感觉是一种无比重要的艺术素质，旅行和艺术创造极为接近的地方是，你得对于一个地方有着真正的感觉，比如成都，比如曾国藩的故乡，比如包头成吉思汗的墓，比如大同云岗石窟。你在石窟前面的一个入口，看见余秋雨那几个字，你的感觉就来了，这会帮助你去目睹那些巨大的石窟，你会从风化的岩石表层突然间悲壮起来。如果没有这样的感觉，你在到达一个地方之后，就会莫名地失去生动的记忆。
旅行就依赖这样的感觉来完成自己的笔记。没有人教会我们怎样去旅行，专业的导游相当于教科书的翻版，更不会考虑你个人的具体要求，你的某一个问题会被轻描淡写的处理。所以，我建议你从今天开始，思考一下什么是旅行这样的一个核心问题。如果你以为只是一个特意的造访，或者跟团的挪动，那就大错特错了。什么是旅行，正如什么是假期一样，恐怕没有几个人思考过。实际上，假期并非某种特定的空闲时间，太多人假期更加忙碌和匆忙，疲劳，急于归家就可以让我们惊醒。假期如果不能够让我们体验内心的宁静，家庭相聚的快乐以及某种积极的觉悟，稳定的喜悦，和日常生活紧密联系的亲切，那么，假期就会失去它应有的意义。你在旅行的途中，遇见这样的老照片，你会坐在那里很久，仿佛这些故事和你发生了关系，你几乎没有办法抽身出来。
于是，你就会起了一份心思，要去收集这样的老照片，明信片的形式也好，或者木制的茶垫也好，总觉得带回来几样才会心安。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去过好几回英格兰湖区，那些被神秘水雾影印出来的诗歌，就在湖区黑白景色的背景的茶垫上出现。她带回来一套完整的茶垫，并非拿来用，而是放在书房，时不时拿出来看看，她就会再一次弯下腰来，伸手触摸湖水的清冽，当她抬头看见华兹华斯的“鸽子屋”的时候，那些诗句就从茶垫上走出来，令她感觉到生命不可捉摸的奇妙：
我孤独地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
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
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