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拍片的人很多,我们找位置坐下来等。候拍室的墙上装了电子屏幕,滚动显示患者的名字,轮到哪一个,哪一个去拍。在那些不断变化的名字里,有三个引起我的注意。
戴月亭,这是一幅有古典意境的画:深邃悠远的天幕上悬一轮圆月,水样的光芒洒下来笼住万物,包括一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和花园里的八角凉亭。凉亭建在湖边,湖内有盛开的荷,湖边有如丝的柳,亭内有娉婷女子,正倚了红柱遥望小径,小径那头,一俊逸书生正穿过花影翩翩而来———我想,叫这个名字的女人,一定有着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气质,大家闺秀,袭人的美。
李碧玉,在我的想象里是乡村少女,五官清秀姣好,身材修长苗条。似乎看见她正挎了竹篮去采桑叶,或是去村前的小河边浣衣,或是去给在田间劳动的家人送饭。正是春天,草长莺飞,桃红柳绿,一片生机盎然。她走在这样的乡间小路上,脸含微笑,步伐轻盈得像一只蝴蝶。
吴世成———一座破旧的宅院,荒凉,败落,屋顶墙头长满杂草,杂草在风里飘摇不止,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一身打了补丁的衣裳,坐在院门口的石头台阶上,瘦,满脸皱褶纵横交错,浑浊的目光四处游荡,似乎在寻找逝去的光阴。那些再也找不回来的光阴里,有他琐碎的、曲折的、酸甜苦辣的过往,他努力过挣扎过,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因为对这三个名字的关注,也就格外关注拥有这三个名字的人,想看看真实的他们是什么样。
戴月亭是坐在轮椅上的,她的家人推着她往拍片室走。她的头裹在红色围巾里,有气无力歪在一边。我看见她苍老的脸和额头上花白的乱发,目光是散的,似乎经过一番长途跋涉,阅尽千般风光之后,对一切都已经无所谓。她的右腿绑了绷带,很明显是跌断了。
轮到李碧玉,我在伤者中找那个秀气的影子,却看见一个高大的壮年男人,跛着右脚,在妻子的搀扶下走进拍片室。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发了半天呆。
而吴世成,则是一个年轻阳光的小伙子,穿着校服,很可能是在校的高中生。他的伤在左胳膊,用绷带吊着。
想象与现实的距离,实在太远。
各种伤者在家人的陪伴下来了又走了,他们的名字在屏幕上出现又消失,就像人在时光里出现又消失。每个名字都是一个风景,不管是美的还是丑的,都可以在时光里永恒,而风景的主人,最终,都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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