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下的暮年
我坐在这棵和我一样老的梧桐下，看着眼前走过的已淡漠了双眼的人们，我看到了，看到了时光走过的痕迹，听到了岁月留下的风声，以及萦绕在耳畔的往事的回声。
我在这里坐着，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在我凝视过往匆匆的行人时已飞转而去。秋，还是秋在我身边久久徘徊。是否，我在等死，是否？
秋天是奏哀乐的季节，多少人在秋的护送下陪秋一起走出了这世界，把世界留给了白茫茫的冬，让肉体在厚厚的积雪下腐烂。
我觉得，秋这次来是要召我走的，它怕我路上寂寞，所以先让陪了我半个世纪的他走了。他走了，有一个多月了。我想，他在等我，陪他一起走出这个早已陌生了的世界。
我想，会有那么一天，而且这一天马上就要来临，那个我要离开梧桐的日子。如今，我的身边，只有这棵梧桐了，这棵和我一样老的梧桐。儿女们都已去了遥远的国度，留下我一个人孤独。也许，那个国度没有梧桐，没有和我一样老的梧桐。
二
曾经，也可以说是曾经的曾经，也是在这棵梧桐树下，幼年的我和同样幼年的伙伴们做着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游戏，忘情得直到繁星满天的深夜也不肯回家。那一张张笑脸，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子，是否，如当初一样天真，纯洁？
记得那时的梧桐只是一棵弱不禁风的小树苗，因为它的弱不禁风，让一个傻傻的孩子在多少雨夜因它落泪，为它撑着雨披，雨下多久就撑多久，直至孩子被父母骂回家，她还是流着泪，她多怕那棵树苗回禁不住风雨的打击呵！
好在，梧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而那个傻傻的孩子，不知得过多少次重病。
那个孩子就是如今坐在梧桐树下的我。
不知过了多少那无虑的日子，我走上了学堂。而我还是怀念那纯如水的游戏年代，而人毕竟要长大，正如人毕竟要老去。
记得求学的日子里，我很痛苦也很快乐。痛苦那如山堆般写不完理不清的作业，快乐那没有杂质的友谊。那时的我如同一头拉磨老驴不得不一日又日地拉着本不该属于那个年龄的磨。
我的青春便埋葬在成堆的书本中。
三
在离梧桐不远的地方，有个人曾对我：“我要给你，你想要的幸福。”我永远地记住了那句话，事实上，我确实记住了，到现在都没有忘，不知道六十年算不算永远。
然而美好的爱情终究逃不出社会的黑暗，为名，为利，那个曾对我发誓的人狠狠地“捅我一刀”。商品社会，无情的商品社会，容不下爱情的纯洁。我方才明白爱情的软弱，还有那躲不开的名与利的纠缠。
也许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有资格拥有梦吧，老去的人恐怕只能拥有现实。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可梦毕竟是梦。多少次，现实都毫不留情地打碎了我小心呵护的梦。梦，散了，乱了，又重新拾起，接着，又散了，乱了，碎了……
然后，我就平凡地走，也许没有忘记，那年少纯洁的梦，只是，那梦在我心中已淡褪了颜色，淡褪了颜色。
后来，我就嫁了一个不懂得发誓的人，但却是这个不懂得发誓的人，给了我最长久的无声的誓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四
后来的后来，就到了现在，到了我即将被秋召走的现在。过去的一切，都成了一场平静而纷乱的梦魇。
我坐在梧桐树下看风景，早已习惯了的习惯。我不知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在凝望苍穹的时候，会看到有好多人召唤我。有儿时给我讲故事的祖母，有幼年陪我游戏的伙伴，有为我操劳一生的父母，以及陪了我半个世纪的他，我知道了，我是该走了。
只是，在我走后，只剩下一棵梧桐孤单着自己的孤单。不知它是否记得，那个一直守护它的人，那个即便死也惦记着它的人呢？
天，阴沉沉的难道是在预示着某个生命的消逝吗？
是的，我该走了。生命的繁华与艳丽被风吹散了，留下的，只有衰败，衰败之后，就应该是死亡了。
我看见岁月无声的流逝着，时光的洪流上承载了多少代人清晰而又模糊的梦，又冲碎了多少代人努力拼起的希望。而生命，永远是个说不清的话题。
五
我就这样思考了一天，又一轮明月升起，又一轮新的太阳来临。在我推开窗子时才意识到昨晚下了一场雨，而且是暴得不能再暴的雨，窗外明显好多植物与风雨抗击的痕迹。
我的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来不及换衣我就走出门去。不会的，我亲爱的梧桐，你会没事的。曾经那么多风雨都已过去，你会没事的。
可我心中越来越不安，似乎有种不祥的预兆。
走到它的面前事实如我所担心的一样，它输给了风雨。我看到树干断裂处似乎有血液流出。我知道，梧桐它怕我走后它会很寂寞，或者说，它怕我走时我会寂寞。它也要伴着我，永远。
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我摸了摸自己老泪纵横的脸，猛然间发现岁月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好多，好深。
我只希望，多年后，我的坟冢旁。会有一棵梧桐，和我一样老的梧桐，一如死去的梧桐。
梧桐，你慢慢走，等我。
后记：这个画面在我脑中出现多次了，一个老人，一棵梧桐，加上岁月的风。那是我吗？当我老了，我会那样度过余生吗？我会那么悲观地等死吗？也许吧是那样消磨着生命。一棵梧桐就够了，有了它我就不会孤独了。生命就是这样平凡，这样简单，我不想被名与利所羁绊。等到青春被我无情地抛洒完，等到我垂垂老矣，就离开这商品社会，为名与利争夺着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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