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从嘉庆年间在德庆州糖寮发生的一宗命案说说清朝对民间命案的审判

很多明清两代影视剧中，出现了知县、知州判处死刑，然后衙役们立刻执行的情况，这是与历史不符的。明清两代，不仅知县、知州没有权力直接杀人，即使是知府、巡抚都没有这个权力。执行死刑，必须由刑部批准，大理寺复核、都察院监察之后，由皇帝亲自裁决，才可以执行死刑。

嘉庆二十年（1815年）十二月初五日，广东肇庆府德庆州做榨糖生意的陈华胜以每日60文的工钱雇佣邻村的张亚三在糖寮帮忙榨糖。张亚三预支两日工钱一百二十文。

初六日傍晚，张亚三因为家中有事，想回家数日。陈华胜认为张亚三工钱到手随即回家，便问张亚三拿回工钱，张亚三不给，两人由此发生争闹。吵闹中，陈华胜拿撩糖用的铜勺扔中张亚三右边太阳穴，张亚三用刀刺中陈华胜右边肋骨，致使陈华胜受伤到地。地保潘元胜恰巧经过看到，可已经来不及阻止了，于是报知陈华胜老婆陈何氏，到现场了解情况缘由。陈华胜伤势严重，不久身亡。

▲ 古代的“榨糖机”（2018年9月拍摄于肇庆砚洲岛）

十二月初八日，地保潘元胜上报案情，彼时山西山阴人章予之代理德庆知州，闻讯当即派人唤传人证，带上仵作，亲往事发地审讯，张亚三对刺伤陈华胜，致使身亡一事供认不讳。

清代“慎重刑章”，因涉及命案，德庆州将此案审问记录上报肇庆府，逐级转报广东按察使，由广东巡抚董教增写成题本，送中央通政司转内阁、刑部；管理刑部事务臣章煦等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核拟，拟判张亚三绞监候，秋后处决。将断案意见呈报嘉庆皇帝，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十一月十九日，皇帝批示：张亚三按照三法司核拟意见处以绞刑，着监候，秋后处决。

原文：

广东德庆州民张亚三因工钱伤雇主陈华胜身死案

嘉庆二十年十二月

地保 榨糖生意  工价

刑部等衙门，太子少保·协办大学士·礼部尚书·管理刑部事务臣章煦等谨题，为报祈验究事。

刑科抄出广东巡抚董教增题前事，内开：据按察使明山详称，案据署德庆州知州章予之申详：嘉庆二十年十二月初八日，据地保潘元胜禀称：有陈华胜向系榨糖生理。二十年十二月初五日，陈华胜雇请张亚三在糖寮帮同榨糖，言明每日工钱六十文。张亚三支过工钱一百二十文。初六日傍晚，张亚三因家内有事，欲回家数日。陈华胜以张亚三工钱到手即欲回家，向张亚三讨还工钱，张亚三不给，争闹。陈华胜拾取撩糖铜杓掷伤张亚三右太阳，张亚三用刀戳伤陈华胜左肋倒地。蚁经见，救阻不及，报知陈华胜之妻陈何氏到看。问明情由，陈华胜伤重，移时身死。理合报验。等情....当即差传人证，带同刑仵，亲诣尸所。讯据尸妻陈何氏、地保潘元胜供均与报呈同，据张亚三供认致伤陈华胜身死不讳。据此，随令仵作,将尸相验。(删)

据张亚三供：年二十六岁，父母俱故，弟兄四人，小的居三，娶妻黎氏，没有子女。小的与陈华胜邻村居住，素好没嫌。嘉庆二十年十二月初五日，陈华胜雇请小的在糖寮榨糖，说明每日工钱六十文，并没主仆名分。(删)

该臣等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会看得德庆州民张亚三致伤陈华胜身死一案。(删)张亚三合依斗殴杀人者，不问手足、他物、金刃，并绞监候律，拟绞监候，秋后处决。该抚疏称：地保潘元胜救阻不及，该犯张亚三被殴伤痕已经平复，均毋庸议。等语。均应如该抚所题完结。(删)

嘉庆二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

(批红)张亚三依拟应绞,著监候，秋后处决，余依议。

第5631包

——原文出自《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第三册1456页-1457页

杜家骥编《清嘉庆朝刑科题本社会史料辑刊》所辑档案均为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内阁全宗·刑科题本·土地债务类·嘉庆朝》。每件档案都有当时所归存的包号，（删）字是因为逐级转审、层层上报而形成题本公文，它已转录多级上报的内容，有不少重复之处，故而当初在抄录时，就已作了删节。（批红）原是用朱笔批写在题本封面，是奉皇帝旨意的批示。

值得一提的是，张亚三在供词中，强调自己与死者陈华胜是东伙关系并无主仆名分是因为量刑与涉案双方社会身份有关。若双方是东伙关系，雇主是平民，伙计是短工，没有主仆名分，判案就依凡人处断；倘若雇主有功名、官职，雇工是长工，平日称呼雇主为老爷，就会认定雇工是雇工人身份，不属法律上的凡人，遂因涉案双方身份的差异，判案为雇工人加刑，为雇主减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