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眼看深圳之 深圳形容词

 

深圳形容词

 

      钱钟书先生在《英国人民》一文里提到十六世纪法国有个叫“德拉朴脱”（De  La Porte）的人出版了一本词典，名叫《形容词》，为学生作文之助；书中每一名词后面注着一连串该名词应该使用的形容词，比如“英国人”一词“固有”形容词是：“皮肤白的，骄傲的，与法国为敌的、善射的，不肯服从的，有尾巴的、好战的，高亢的，脸色红的，躁怒的，勇敢的，胆大的。”看后令人捧腹。顺着这种思路，我们很容易想到为一切自己感兴趣的事物寻找合适的形容词，比如自己，比如中国人、美国人，比如我们的同事与朋友，比如我们居于斯、爱于斯、歌哭于斯的城市。

     城市是个长盛不衰的话题，而作为中国冠军级话题城市的深圳，更是值得我们一说再说。但是，站在深圳面前，我们往往感到手足无措，力不从心；因为这虽然是个只有30年历史的年轻城市，与一些高寿甚至万寿无疆的城市相比，连做儿孙或玄孙的资格都没有，但却有它难以克服的解读障碍。它从边陲荒地晋升为经济特区，从破落的小鱼村蜕变为繁华大都市，期间甚至来不及为自己设定一个目标、一个理想，在前进的过程中也来不及擦一擦脸上的汗水，磕一磕鞋跟的征尘。在一部电视专题片《象形城市》里，我们可以听到“深圳，你为什么这么慌乱”的诘问。人造风景的慌乱时态、城市轮廓的慌乱描画、追索机会的慌乱步伐、欲望消费的慌乱表情、文化符号的慌乱锻造，以及危机来临时人们的慌乱逃离。这一切，使我们想到一个匆匆赶路的行人，满脸焦虑，不知是被什么追赶，还是要追赶什么；这一切，使我们可以毫不迟疑地把“慌乱”一词当作解读深圳城市性格的首席形容词。

    慌乱之中生长起来的深圳，透示着它独有的复杂性。所谓的复杂性，或者源于纵向历史的堆叠，历史越悠久，城市就越复杂；或者源于横向内容的汇集，内容越丰富，城市就越复杂。深圳式的复杂，显然属于后者。这块在1：1000000的中国地图上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土地上，充斥着中国新兴城市的二元悖论：它容纳着五湖四海的移民却无法给他们必要的安全感、归宿感，它一心追求经济改革的成功却难以回避它的政治渊源，它在欲望压城之际顽强地守护着卑微的理想，它在成就了一些人的雄心壮志之后把更多鲜亮的青春推上了祭台，它在混乱之中开辟着秩序，它兼容着天堂的幸福的和地狱的凄惨，于是，“复杂”就成为适合深圳的又一个形容词。

    当然，就积极意义而言，复杂性同时也意味着魅力。复杂的深圳给人以他处难寻的机会、自由、丰富性与体验感，让人为之迷醉，为之倾倒。很多中小城市固然有着相对的纯净与闲适，但也丧失了很多可能性与刺激性。对于生命力强盛的人来说，宁取复杂，不要简单——简单到单调；宁取挑战，不要轻松——轻松到无聊。

    复杂性并非天生，而是由后天造就。唯其开放与包容，乃有复杂性。深圳是特区，特区之特，特在政策，政策之特，特在“自由”——经济政策的自由、人的思想的自由。所以“特区”并不必然形成进出壁垒，反而为人才的进入提供了最大的便利与诱惑。深圳能成为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得益于此。刚刚建立特区时的深圳，跟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有点像，是各种人物表现的舞台和冒险的乐园。在这里，东北人与湖南人相遇，邻家小妹与江湖帮会邂逅，大老板与打工仔同屋而住，科技精英与街头摊贩比邻而居。各色人等操着各种风味的普通话，捧着各种口味的快餐盒，追求着各自的人生梦想。多少年之后，灿烂的蝴蝶破茧而出，“开放”的深圳从荒滩上诞生。

    移民城市比之普通城市，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人口的混杂，以及由此带来的文化多元。深圳背靠广东腹地，南依国际金融中心香港，处在岭南传统文化和现代都市文化的包夹之中，但东西汇流、南北互补，不同风俗的融合，不同观念的撞击，更容易让人们打开眼睛看世界。开阔的视野、乐观的心态、宽容的精神、多样化的生活方式，使众多国人在老街坊、老邻居、老饭馆、老商场、老主顾之外有了崭新的人际伦理与生活选择。开放的深圳，孕育的是多元、多彩、多变、魅力无穷的城市文化，这是深圳的幸运，也是深圳人的幸运。当然，这种文化还未最终形成，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由于人情淡漠，你可以讨厌深圳；由于节奏太快，你可以害怕深圳；由于房价离谱，你可以痛骂深圳；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不承认，深圳是一座漂亮的城市。刚来深圳时，经常感叹深圳绿化率之高，建筑物之新，街道与广场之干净。北方的朋友来访，也是不住地赞叹深圳的高度现代化。总之是：漂亮。仔细想想，深圳确实既有先天的条件，比如山海相依，蓝绿交错，风景本身就很美；又有后天的优势，比如经过数次精心规划，不但使整个城市的秩序焕然一新，同时也造就了多条不错的街区和众多迷人的公园。至于深南大道中段和东段的城市天际线，虽不敢与北京故宫、景山、钟楼、鼓楼和上海外滩一带相媲美，但也自有特色，值得一看。春有春光，秋有秋韵，昼有昼的热闹，夜有夜的迷幻。把“漂亮”、“美丽”之类的形容词置于深圳之前，恐怕没有人有疑义。

    深圳是一座大城市，复杂而丰富，当然也不是区区三五个词语可以形容殆尽的。如果你愿意，你尽可以在它前面再添上诸如此类的词汇：青春，高效，精彩，生机勃勃，拥挤，喧嚣，时尚，眼花缭乱，激情，躁动，冷漠，枯燥，惊竦，压抑，纠结，忧伤，单调，金钱至上，孤独，疲倦，堕落，投机……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