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

深深的夜空中，闪烁着两颗星，距离很近，又很远。

我的心很硬，我很少有过泪。我曾借过许多债，我相信我能还得起。我有一笔债，我想还，可总没机会，以至于终生都还不上了。

母亲去了，带走了我今生的遗憾，留给我的只是模糊但又清晰的几个熟悉的身影。

有一年母亲节时，我不知究竟送给母亲什么样的礼物最合适。母亲生了我们五个孩子，她老了，但因为我们工作都很忙，平时和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虽然，母亲的物质生活还算不错，但我总感觉到欠她很多。后来，我忽发奇想：把陪伴作为今年母亲节的礼物送给她。

于是那年暑假第一天，我就唱着《常回家看看》这首歌回到家里。整个暑假，我除了给母亲做饭什么也不干，和母亲聊天，听母亲讲她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每天下午，我都会陪母亲到外面走走，和其他老人拉家常。母亲说，她那个夏天最高兴。那个夏天，有两件事让我对母亲的爱有了更深的理解。

一天，我正在修理电线线路，母亲说出去走走。我随口答应了一声，便继续干我的活。等我修好了线路，回头一看，母亲竟还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我，目光中分明充满了恐惧。

“妈，你怎么还不去啊！”我有些疑惑。

“我害怕——我怕你电着！”母亲的话虽然不多，声音也不大，但母亲的目光，给了我极大的震动。

我仿佛真的被电了一下：母亲老了，我是母亲的依赖。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我在她心中的位置依然。我不再是单纯的自己，我已经成了母亲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我感到，我不敢对自己有丝毫的不屑，我不能不珍视自己的生命，因为，我已不再属于我自己。

还有一次，，我在西屋忽然看到墙上挂着积满灰尘的纺车。顿时，拂去记忆的灰尘，逝去的儿时岁月又渐渐清晰起来。

煤油灯发出灰暗的光，土坯垒起的墙上映出一个不知疲倦的身影。听着那熟悉的凝结着母亲辛劳的嗡嗡声，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此时，那优美的纺车声似乎又在耳边想起。我在这歌声中不知不觉进入梦乡。半夜醒来，灯光依旧，纺车的歌声依旧。我劝母亲早点睡。母亲总是微笑着为我掖好被角，然后轻轻地说：“你睡吧，娘睡不着。”不知何时，我又在纺车的嗡嗡声中重又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我小心地把纺车拿下来。用手抚摸着她，像抚摸着母亲一样。她虽然浑身蒙着岁月的灰尘，但我丝毫没有嫌弃她。我小心地为她擦去身上的灰尘。这时母亲走了过来。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说：“唉，别管它了。没用了，烧了吧！”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母亲。母亲的背驼了，颤颤巍巍，全没了当年干活时那股利落劲儿。头发不知何时白了许多，额头上的皱纹愈发明显了。母亲的双眼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眼光暗淡无光。岁月无情啊！我立即拉过母亲的手。母亲的手青筋裸露，皮肤活像干枯的树皮，我紧紧地握着，生怕母亲忽然走了似的。我把纺车擦好之后，小心地把她重新放好，并且告诉母亲，要保存好她。不能让她蒙上太多的灰尘，母亲微笑地点点头。

看着母亲，我不由地又记起了儿时的那段往事，它在我的心中已生根发芽。

泪光中依稀出现一个使人心悸的黄昏，二十多年前的一个黄昏，一个普通的黄昏。我从学校回到家。

“妈，我的鞋刷了没？”

“嗨，小光，你看我这记性，早晨我还想着来呢。”母亲双手一摊，摇了摇头。

“明天，人家还要参加运动会呢。要不，我不去了。”嘴上这么说，但我很大的不乐意。母亲看看我，并未做声。

半夜醒来，外面跳动的火光吸引了我。我悄悄披衣下了床，来到院中。我呆住了：母亲正在一堆火上为我烤着刚刚刷过的运动鞋。我顿时走入一幅古老的图画：一堆火，一个朴素的农家妇女。跳动的火光，照出她额头上岁月无情地犁出的坎坷；双眼像两口接近枯竭的老井，但我却看不到井底。是井深了？是双眼早已挂起了一团雾？我默默站着，母亲并未发觉。我的心呆滞了，只任心底的狂涛肆意地撞击着心床，哪管双眼再也辨不清任何东西。母亲——火——儿子，定格成一幅古老的图画，珍存在我的心底，使我永远也走不出。

一个多月的暑假很快就结束了。我不得不又要离开母亲，但我的心何曾有一时不和母亲在一起？这时，耳边似乎又想起了陈红唱的《常回家看看》。“找点空闲，找点时间，领着孩子常回家看看；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同爱人常回家看看……”

母亲继续为我的未来拼命地写着，只为我。我欠她的太多了。我要还，可母亲却无意让我还，我明白我今生今世也还不起了。

    那边的母亲可曾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