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又要过去了,我的书还没写完(加油加油💪),羞于自我总结,想着应该总结一下今年滋养过我的精神食粮,这样一年才不算白过。
最喜欢的电视剧:《继承之战》
前两天看完了一直在追的美剧《继承之战》第三季最后一集,真是荡气回肠。
《继承之战》是我看过最精彩的美剧,没有之一,尤其看到这一季终尾,忍不住感慨,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莎士比亚。
莎士比亚是谁?是人性的领路人和同行者,透过他的眼睛,我们看到一个更深邃也更复杂的人性世界,看到英勇与怯懦、野心和嫉妒如何在斗争的舞台上交织。
而且在我看来,莎士比亚剧中人物灵魂的大小不同。他笔下那些伟大的人——比如裘力斯·凯撒、李尔王,虽然是悲剧人物,但是他们的悲剧都昭显着某种伟大,伟大的错误出自伟大的灵魂。
而诸如哈姆雷特的狐朋狗友之类的角色,他们琐屑的灵魂永远无法理解哈姆雷特的喃喃自语。
托尔斯泰很厌恶莎士比亚,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托尔斯泰笔下,所有灵魂的大小是一样的,拿破仑和一个农夫的人格没有什么本质区别,甚至后者还更高贵些。
话说远了,说回《继承之战》。它讲的是一个简单的故事,一个媒体帝国的大亨洛根即将退位,他的几个孩子面对着继承纷争,既要彼此防范,又要警惕父亲,同时还面对着新媒体世界的虎视眈眈。
媒体大亨的男主角洛根的扮演者Brian Cox也是莎剧演员,著名角色是扮演“李尔王”。本剧第一季第一集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他在黑暗中醒来,带着一丝惊惶地问:
“我在哪儿?”
这难道不像李尔王被驱赶到荒野郊外时的台词吗?
《李尔王》的故事永远讲永远不过时,几乎适合每一个有强势家长和多个子女的大家庭,讲的是伟大的君主李尔王准备退位,他的继承人是三个女儿,他准备把国土按照三个女儿爱自己的程度来分配。
她的大女儿和二女儿都对父亲甜言蜜语虚与委蛇,唯有小女儿说了实话,“我爱你,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尔王大怒,剥夺了小女儿的继承权,把国土平分给两个虚伪的女儿,结果被驱赶到了荒野之中……
后面的剧情曲折复杂,不再赘述。此剧最迷人的是这个开头,一场幼稚的“爱的测试”。李尔王是个智慧的贤君,难道他看不出哪个女儿是真心爱自己吗?后人对此的解释往往是“李尔王年老昏聩思维错乱”。
不,我不能接受这个含糊粗暴的解释。在我看来,李尔王当然对三个女儿看得清清楚楚,那么他为什么还要在退位前做这个无聊的爱的测试?原因是他想听假话,人们对权力的奉承是李尔王对力量的眷恋,能时刻威慑他人的世界才是强者不愿放手的旧世界。
李尔王愿意得到爱,但是他渴望的爱是弱者对强者的臣服,而不是一种不愿妥协的平等真实之爱——就像是他的小女儿声称的那种“不多不少的爱”。
在《继承之战》里,老国王洛根同样面对着几个心思各异的子女,大儿子愚蠢无能,二儿子敏感脆弱,三女儿虚荣自私,小儿子玩世不恭。明眼人都看得出洛根的二儿子肯道是最爱父亲的,因此他对父亲直言不讳,也想向父亲证明自己有平起平坐的能力,可他的不屈服正是让老国王恼怒的。
在莎士比亚那里,不卑不亢的小女儿最爱李尔王,李尔王也最爱小女儿。爱是我们无助的一种证明,是我们投降、交出支配权的手势,爱是我们自愿一无所有的投名状,这种爱在李尔王衰老时变得让他恐惧。它意味着权力的丧失。
在第三季的结尾,洛根的小儿子恳求父亲不要夺去兄弟姊妹在董事会上的席位,洛根问他的筹码是什么,他说:“不知道……爱?”洛根勃然大怒,痛斥儿子的软弱,宣告自己的胜利。
莎士比亚也好,《继承之战》也好,写的就是爱与权力的无法兼容,爱是放弃,权力是支配,两者无休止地角逐,此消彼长,鱼与熊掌,直到把老国王驱赶到了荒野的中央。
“我在哪儿?”老国王在黑暗中发问。
最喜欢的电影:《最后的决斗》
今年开始,我才经历了某种“女性意识觉醒”的过程,从前不能理解的一些女性的桎梏与无奈忽然变得可知可感了。
据说女性存在有三个关键时刻:与衰老的相遇、对孤独的愤怒、以及一段恋情的残酷结束。
我猜我可能遭遇了第一个时刻,因此获得了之前没有获得的感知力,变得能与更多的女性命运真实地相连接。
今年我最喜欢的电影也与此相关,是大导演雷德利·斯科特的电影《最后的决斗》。
我很喜欢雷德利·斯科特,之前最喜欢的是他的《角斗士》。前面说《继承之战》说到权力,《角斗士》是我看过把权力讲述得最清晰的电影:有两种获得权力的方式,一种是元老院的元老给予的,一种是竞技场的观众给予的。如果你不愿也无法通过尔虞我诈获得元老授予的权力,至少还可以光明正大地win the audience。
他今年这部《最后的决斗》我也非常喜欢,故事源于真实事件,讲的是法国历史上最后一场合法的决斗,故事发生在中世界,骑士和乡绅,为了一个女人决斗。
女人是骑士的妻子,宣称自己被乡绅强奸,乡绅否认,唯一能裁决的方式就是决斗——让上帝决定。如果骑士赢了,那么妻子是清白的;如果乡绅赢了,那么妻子就将因为诬告被绑在火刑柱上活活烧死
电影用罗生门的拍法,呈现了三种视角下的“事实”。
在丈夫的视角里,自己是忠诚的丈夫,勇敢的战士,他和妻子是一见钟情,强奸者是觊觎自己的小人。
在强奸者的视角里,骑士是只会无能狂怒的莽汉,自己是风流倜傥的浪荡子,骑士的妻子当然是爱自己的,只是出于道德不敢承认。他的视角下,那场强奸是一场诱惑,女人逃跑的脚步踩着纠缠的鼓点,从门口“逃”到了卧室的床上。
而在妻子的视角下,“一见钟情”是嫁妆和名号交换的合法人口买卖,婚姻是为了繁衍后代。而那场强奸更是让她痛苦不堪的犯罪。
当她把遭遇告诉自己的丈夫之后,丈夫并不是他回忆的那样温柔地抱住她,而是暴怒地质问她为什么没有逃跑。
最后的决斗那场决斗更是和女人无关,当丈夫赢了这场决斗之后,他被人提醒自己的妻子也被洗清了罪名才记得回头看一眼妻子,妻子正被铁链绑着,随时可能被烧死。
这是一场跟女人的清白一点关系都没有的“清白之战”。
我喜欢这部电影,因为它足够直白和诚实,我甚至觉得它不算“女性主义电影”,只是用一种最简单的方式展现性别的差异:性、婚姻、荣誉在男人看来是怎么一回事,在女人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电影结束时有一行字幕:在两个男人都死后,女人没有再嫁,幸福地过了余下的几十年人生。
我看完之后却有种久久萦绕的挥之不去的悲哀。
悲哀在电影之外。在生活中,一个女人一生之中遭遇的男人大多两种类型:一种是乡绅所代表的浪荡子,他们毫无道德感且自知,一副“我天性如此,童叟无欺,恕不能改,愿者上钩”的样子;另一种是骑士所代表的道德主义者,他们忠诚,可同时也爱面子、虚伪、自我,对伴侣有诸多禁忌与要求。
张爱玲说男人一生会遇到两种女人,红玫瑰和白玫瑰,诱惑和纯洁。先遇到诱惑,纯洁就成了得不到的白月光;先遇到了纯洁,诱惑就成了忘不了的朱砂痣。
或许女性一生也会遇到两种男人,忠诚与自由。先得到了忠诚,自由就成了围城外新鲜但有毒的空气;先被自由伤得遍体鳞伤,忠诚就成了伪装成救命稻草的绳索。
最喜欢的书:《哈德良回忆录》
今年因为写书查资料,加上对社交网络的彻底厌恶,真的看了好多好多书。印象最深刻的很多并不是新书,而是重读的旧书。
最喜欢的小说是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讲罗马皇帝哈德良的一生。哈德良是个年代久远的历史人物,留下的资料也甚少,尤瑟纳尔竟然能把回忆深入他的肌理之下,让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近在咫尺,每个梦境与醒来都让人无比信服。
而尤瑟纳尔的全部灵感来源竟只有福楼拜在信中的一句话:
“由于诸神已不复寻在,基督也不复存在,从西塞罗到马尔库斯·奥列里乌斯,又过一个独一无二的时期,在此之前,唯有一人存在过。”
这个人便是哈德良,尤瑟纳尔决定画上人生中一大部分时间去描写这个无出其右的人。
深入他人的过程往往是为了认知自己。
俄罗斯女诗人阿赫玛托娃在人生不能自由创作的时间里,埋头于普希金的研究。在严酷的时代,普希金是仅存的抒情宝藏,更重要的是,她可以藏在普希金的躯壳中研究自己。
古希腊人刻在神庙上的是一句如此简单的话——“人呐,认识你自己”。这是世上最艰难的事业。我们总是羡慕别人,因为从外部看,他人的生活形成了完整的东西,而我们看自己,只能从内部,因此看到的只能是支离破碎,一团乱麻。记忆是无法恢复的废墟、破碎的影子。
当潜入他人的躯壳,我们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故事,看到那些无序和偶然中暗含的因果,看到了种种预示与伏笔,看到泄露天机之后的命运。
阿赫玛托娃如此,尤瑟纳尔也是如此,她一遍遍修改这本书,犹如修改自己的人生。
这书我在今年读了很多遍,开始时惊叹她的文字世界,后来则获得一种沉静的尊严感,探索人性纤毫间的微妙,这是长篇小说以及创作者生命存在的必要。作家领路,而非跟从。
今年还看了些好书,比如显克微奇的《你往何处去》、莱维的《这是不是个人》、伊格尔顿的《文学的读法》等等,就不一一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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