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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杀予夺一句话

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来自吴炽昌的《续客窗闲话》中的《许宗伯》。

许宗伯名汝霖,是吴炽昌的老乡,浙江海宁人,自幼父母双亡,也没兄弟,家徒四壁,只能到某寺庙里给一些和尚当启蒙老师,教他们识字念经,混口饭吃。

在寺里呆的时间一长,许汝霖发现一个怪现象,和尚们每次出去给人家做法事回来,都会聚在一起讨论施主里挂的字画,从堂幅、单条到楹联、横批,各说各的好,有时甚至吵起来。许汝霖百思不解。平时也没见这些和尚练字画画什么的,怎么就对人家里的字画那么感兴趣?

某次,刚好是许汝霖一熟人请和尚去诵经。这熟人家里一幅字画都没有,许汝霖太清楚不过了,可是和尚们回来后,依然聚在一起津津有味讨论刚看到的字画。许汝霖忍不住找一个平时跟他关系还不错的学生和尚问,你们到底在讨论什么。和尚说,先生有所不知,凡请和尚念经的人家,女眷也都不避,我们就可以看个够,回来品头论足,看谁的眼光更好。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说,便发明了一套隐语,用字画来代称,比如堂幅就是那家的正妻,横批是妾,单条是女儿,楹联是婢女,如此等等。我不敢瞒先生您,但也请先生别对外泄露,否则我们都没饭吃。

许汝霖没想到佛门清净地竟如此肮脏,但恨归恨,也无可奈何,只能寄望于科举考试能让自己脱离这种污浊之地。此后参加童子试,县、府、院三级都名列前茅,可惜乡试没能中举,年近三十,依旧孑然一身。

那一年,海宁一带文艺(不好意思我跟那帮淫僧一样,也只能用隐语)盛行,许有一远房亲戚,耕读为业,全家除了一女儿外,都感染了。某夜,这家的主人静卧床上,半梦半醒间,忽听几个鬼在议论,一个说,明天许宗伯要来探病,我们躲哪儿好?另一个说,他家床下有一口大瓮,明天咱就藏瓮里,等许宗伯走了就没事了。众鬼都说好。

这家主人还以为是梦见的,我乃普通人家,怎么可能会有宗伯来探病?

要知道,“宗伯”原是周朝设置的朝廷官名,掌祭祀、礼仪等,属六卿之一,后来民间也把朝廷的六部尚书、侍郎尊称为“宗伯”。

没想到,第二天,许汝霖就上门了——他听说这远房亲戚不幸全家感染,便前来探望。亲戚一见许汝霖,恍然大悟,原来夜里那些鬼说的,是未来的“宗伯”,汝霖目前只是秀才,将来肯定高中,至少是六部侍郎,于是对他非常热情,还特意让那没感染的女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饭菜。许汝霖过意不去,盛情难却,吃完饭告辞时,那亲戚从床上勉强起身,对许汝霖说:“贤侄,我有一事相求,请你务必答应。”许汝霖问啥事,亲戚说,麻烦你拿张黄纸,用朱砂写上“大宗伯封”四字,贴在我床下那个大瓮口上,然后再麻烦你把那个瓮抱去扔到河里去,万事大吉,我们全家感激不尽。

许汝霖一头雾水,想想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人家这么热情,照做就是了。

没想到,许汝霖回去后没多久,他亲戚全家真的都绿了,这下更深信不疑,许汝霖未来必当大官,立即请媒人上门去,跟许说,愿意把女儿嫁给你。许汝霖正单着,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当然答应,没多久便在岳父操办下结了婚。

后来,许果然高中,并一路高升,“内召为大宗伯,妻封一品夫人”。

故事最后说,许终生有个怪癖,就是不管家里有什么事,绝不请和尚来做法事。临终时还立下遗训,严禁子孙请和尚到家念经,“违者以不孝论”。

很明显,他是怕和尚们对他家里的“字画”进行男性凝视,从头到脚YY一番。

闲话不提。查资料,许汝霖史料有载,他是康熙二十一年进士,曾督江南学政,主抓教育、科举,后来当到礼部尚书,兼理吏部,告老时,康熙亲自赐匾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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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又想起袁枚《子不语》中,另一个异曲同工的故事,名叫《徐氏亡》。

雍正十年,杭州有一户徐姓人家嫁女,按当地风俗,满月回门,女婿也一起过来,岳父在厅楼下给他安了张床,暂住一晚。

当天晚上,女婿正放下蚊帐准备睡觉,忽听得楼梯声响,他睁眼一看,有四个人从楼上下来,都穿着不像当下的服装,有戴纱帽、有穿道服的,下来后聚集在灯前,长吁短叹。过一会儿,又有五位女眷模样的也出现在灯前,不说话,只是暗中拭泪。其中一位年长的妇人,指着帐中人说:“可托付给他吗?”戴纱帽的摇摇头说,没用。然后又哭了,说:“我会去找张先生,让他存我徐门一脉的。”众人一听,似乎看到希望,互相安慰,都说如果张先生肯出手,那应该没问题。

女婿在帐中吓得大气不敢出。到了五更,那些人才互相搀扶着上楼。正在此时,突然又从桌子底下冒出一个人来,脸黑黑的,揪住那戴纱帽者的衣袖,苦苦哀求:“就不能为我也留一脉香火吗?”戴纱帽者叹了口气说好吧,念在你多年辛劳份上。

这时一声鸡叫,众人速度上楼,黑衣人往桌下一钻,咻一声不见了。那女婿等到天大亮,才敢披衣起床,进了内室,问他妻子,楼上住的是什么人?妻子说楼上没人,只是供着祖先牌位。他上楼一看,挂着不少徐家祖宗画像,衣饰样貌,却都不太像昨夜那些人,心里不解,只是秘而不宣。

书中暗表,徐家除了一个女儿,还有三个儿子,都在杭州有名的张有虔先生门下读书。那年,张有虔在松江(今上海)开馆授徒,五月的时候,因为母亲病了,暂回杭州,想找徐家三位学生中的一位去代课一段时间,但徐家是豪门,三公子没人愿意去代课,张有虔再三要求,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徐家只好派小儿子去给老师顶班。富家公子出门都得有随从,徐家有一小奴叫阿寿,是已故老仆人生的,平时听话好使,就让他跟着三公子到松江去。

不料,“主仆出门,未二十日,杭州蛤莫瘟大作(原文。蛤莫瘟又称浪子瘟、大头瘟,以头面肿赤为主要特征的文艺),徐家上下十二口人,除了三公子跟阿寿在外,其余十人全死了。徐家女婿得知噩耗,带着妻子回岳家奔丧,才将他当夜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妻子。妻子哭着说,小奴阿寿的父亲叫阿黑,因为脸很黑,你那晚看到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那位,就是他。

这故事讲的是,徐家命中注定要在文艺中冚家富贵,但徐家祖宗求张有虔帮忙,留了一脉香火,家奴搭上便车,其子也免死。

张有虔何许人也?一介教书先生,就能在文艺中救人一命?

当然不是,关注本号的老朋友,应该对这名字有印象,在主号前一个故事【为了发阳财,它们什么阴招都来】中,他也是主角。他画的符能辟瘟,而且符还分三六九等,越贵越灵。袁枚在他的《随园诗话》中介绍过他:“杭州张有虔先生,年九十三,皇上钦赐举人。

看到没有,张有虔可是“皇上钦赐”的举人,跟前一个故事的许汝霖一样,具备了这样的身份,才能阴阳通吃,既能镇鬼,也能救人,大发文艺财。

类似的民间传说,在志怪、戏曲等体裁中屡见不鲜,主题不外同一个:人怕鬼,鬼怕官,而且,鬼还能预知谁将来能当官。哪怕白衣之身,命中注定要当官的,身上也自带能镇鬼的官威(煞气)

这里面有个自洽的逻辑:官威是皇权的外延,皇权乃天授,神鬼都得敬畏。所以此类故事虽荒诞,烛照的却是现实的荒唐——只要掌握一定拳力,随便写几个字,便有了跟六字真言一样的法力【传送门】;生杀予夺,也是他们一句话的事。

现实的荒唐催生了荒诞的故事,荒诞的故事又加剧了现实的荒唐。中国老百姓听多了这样的故事,看多了这样的戏码,更加相信当官的自带权威,朱笔一挥,神惊鬼怕,所谓“见官三分灾”就是这么来的。

但是,都说官字两个口,很多人却视而不见,这两个口其实由一根线自上而下串着,所以,这两个口,也像提线木偶的嘴巴,并不是它想说啥就说啥。有朝一日线断了,“官”字也就现出“宫”字的原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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