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
我写《祥瑞》主要想从思想史，特别是儒学对普通人思想观念的影响这个角度讲他的失败，这个深度就比王莽作为帝王的失败深刻得多。这也是儒学发展在早期遇到的挫折。我们现在理解的儒学已经很丰富了，经过了很多道路，在很多王朝都有不同的表现，有不同的思想家对儒学做阐释，有先秦的、魏晋的、汉代的、宋朝的、明朝的、清朝的，体量庞大，角度多重，但在王莽的时代，儒学是从思想逐渐接入到政治，并且剧烈参与到中国古代文化政治构建的过程里，而且是早期的构建。
在这样的背景下，儒学的走向是很关键的。王莽确实借助了儒学的发展，特别是儒学对当时的人的影响，实现了地位跃升。但他成为皇帝后没有很妥当处置这个遗产，最终走不通了。可以说儒学从西汉中后期到新朝，抬升发展的步伐非常快，崩溃和失败也很快，这是王莽作为失败者的第二个层次。
第三个层次是，从我们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活生生的当代人的角度看，王莽的失败也是他做人、家庭生活的失败。对我们来说这种失败可能更加贴近。我们今天的史学也好，文化观点也好，更喜欢去看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在这样的观念影响下，我们对一个帝王事业成败的关注度会下降，我们更喜欢看他个人生活是否幸福，家庭是否美满，和亲人的关系是否和谐，从这样的角度观察古人。这个角度是比较现代的视角，古人可能不大会这样纯粹脱离道德和政治的语境看一个人。从这个角度说，王莽仍然是失败的。他为了追求理想，让家人和亲人付出了巨大代价，他变成了很孤独的人。
因此从各种意义上说王莽都是失败者。我觉得没有必要刻意找一个角度说他是成功的。他就是货真价实的失败者。
《斯通纳》
从题目就能看出他写了十一个孤独的人。孤独和失败其实不一样，为什么我要把这本书作为失败者的样本放进书单里呢？因为这里的这些人物和他们的孤独，从自己对自己的感受说，是一种失败。
《十一种孤独》
小说的背景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纽约，人物是城市里的人，写得很动人。它里面的这种孤独，主要是讲城市人的孤独，包括里面的小人物、边缘人，比如想当作家的写作者，还有有钱人。这里所写的孤独者，有些在世俗意义上说并不失败，但每个人都从不同的角度发现自己处在巨大的失败里。我看这个小说的时候感觉非常虐，每一篇都比上一篇更虐，但我后来又觉得这么写有理由。作者在《后记》说，对这些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尊严的人来说，喜剧对他们是一种羞辱。作者毫不留情地把这些人物放到没有尊严的境地，看的时候会觉得为什么他们这么惨，但看完会觉得，我们其实跟他们一样没有尊严。并不是作者残酷地对待他笔下的人物，而是因为世界同样这么残酷地对待我们。
我选的第三本书是刘勃的《失败者的春秋》。
《失败者的春秋》
这是关于春秋时代城邦国家和其中的人的故事。从题目看，是很自然的，或者说，有目的的来描述失败者。我们关于中国古代历史的叙事，特别是通俗叙事，是喜欢讲成功的，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们很多历史的非虚构写作，是另类的成功学写作。但我们知道历史远不是这样。之所以出现这种状态，是因为我们希望从历史中得到比较便利的、快速的，能够拿来使用、指导自己的法宝。这种心态导致了这种叙事。而刘勃旗帜鲜明地说这是“失败者的春秋”，不是成功学的故事。
这本书保持了刘勃一贯的特点，里面有很多历史的考证，也有很多的分析，这是从他的学术底色上看。如果我们聚焦“失败“这个词来展开，春秋时代的人有很强的贵族气息，他们的行为、个性、表达、礼仪、外交，哪怕杀戮也很有血性，没有很多我们后世津津乐道的阴谋诡计，没有厚黑学这种东西。因为这样的原因，这些人在春秋时代，可以整体地作为失败者看，因为历史的走向很快就进入更加残酷的战国时代。
第四本是克拉丽丝的《星辰时刻》，是她的代表作，译者是闵雪飞。
这是个葡萄牙语小说。这本书描写了女性的失败，小说的语言非常优美，是诗的语言。这和译者的翻译也有关系。这部小说最打动我的，是它揭示了一个极端失败的、完全没有任何成功——哪怕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一个没有人格的女性。也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一些折射。作者的生存状况也会加深我们对这个失败者的认识。
最后一本是鲁迅的《野草》。
《野草》
其实我最开始想选一本诗集，想选黄仲则的《两当轩集》。但后来想想，觉得历史上的诗人大部分都是失败者，不是很有代表性。最后决定选鲁迅先生的、我最喜欢的《野草》。从某种意义上说，鲁迅也是失败者，《野草》这样一个散文诗集也是鲁迅先生唯一一次如此剧烈地抒发自己的情感。里面有些悲伤情绪展露无遗。
能透露一下您下一本书会写什么吗？
下一本书也是历史非虚构。主要的想法是顺着当时王莽的失败，继续写东汉王朝。我们大家对东汉一方面很熟悉，毕竟中国人都了解东汉末年和三国的历史，但是抛开三国，中间这段长达一百五十多年的东汉的历史，我们却不那么熟悉，或者说是带着刻板印象的熟悉，熟悉那个社会从鼎盛走向黑暗的叙事。我想发掘中间时段的故事。我写王莽也是写儒学，但儒学对东汉的影响更深刻，是从底层逻辑的角度推动社会发展。这本书的写作难度比王莽大，人物也比较多，激情会更冷却，所以写得也不会这么快。
采访：郭大路
《祥瑞：王莽和他的时代》
张向荣 著
联系客服
